大连医科大学论坛

 找回密码
 注册(开放注册)
搜索
楼主: redboy0909

[历史记录] 隋唐演义

[复制链接]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29:56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

  隋唐演义--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词曰:

  余兴未闲情未倦,朝来问说关心。万千乐事论纵横,欲夸己才

  富,落笔竟难成。堪羡词臣文藻盛,佳人注目留吟。无端池畔去

  捐生,相看心欲碎,贴肉唤卿卿。

  调寄“临江山”

  炀帝好大喜功,每事自恃有才,及至征蛮草诏,便觉江郎才掩。宝儿素性憨痴,至闻刺心一语,便觉伤情欲死。可见才情伪真,断难假借。却说炀帝与萧后清夜畅游,历代帝王,从未有如此快活。此及回宫,更筹已交五鼓,遂与萧后安寝,直到日中方起,尚嫌余兴未尽。又思昨夜同朱贵儿在马上许多盟言心语,不特光景清幽,抑且两情可爱,只恨平昔没有加厚待他,宵来又撤了他进宫,才觉心殊怏怏,因想:“今日皇后,谅不到苑,正好出宫去到迎晖院,独与贵儿亲热一番。”心中打点停当,只见一个内监走来奏道:“宝林院沙夫人,因夜间在马上驰骤太过了,回院去一阵肚疼,即便坠下一胎,是个男形,不能保育。今夫人身于虚弱,神气昏迷,故使奴婢来奏知。”炀帝听见跌脚道:“可惜可惜,昨夜原不该要他来游的,这是朕失检点了。”忙差内相:“快去宣太医巢元方,到宝林院去看治沙夫人。”又对宝林院宫人道:“你回院去对夫人说;朕就来看他。”萧后闻知,不胜叹嗟,叫宫人去候问。

  炀帝进了早膳,出宫上辇,正要到宝林去,只见中书侍郎裴矩,捧着各国朝贡表章奏道:“北则突厥,西则高昌各国,南则溪山酋长,俱来朝观。独有高丽王元恃强不至。”炀帝大怒道:“高丽虽僻在海隅,乃箕子所封之国,自汉晋以来,臣伏中国,皆为郡县,今乃不臣如此!”裴矩又奏道:“高丽所恃,有二十四道,阻着三条大水,是辽水、鸭绿江、坝水,如欲征剿,须得水陆并进方可。目今沿海一带城垣,闻得倾妃,未能修耷。陆路犹可,登莱至平壤一路,俱是海道,须用舟辑水军,若非智勇兼全之人,难克此任。”炀帝想了一想,便敕旨着宇文述,督造战船器械,为征高丽总帅。山东行台总管来护儿,为征高丽副使。其余所用将佐,悉听宇文述来护儿随处调遣,该地方官不得阻挠。奏凯之日,各行升赏。炀帝因裴矩说起沿海一带,随想起要修葺长城一事,恐与廷臣商议,有人谏阻,趁便也写着宇文恺为修城副使。西边从榆林起,东边直到紫河方止,但有颓败倾圮,都要重新修筑补葺。吩咐毕,裴矩传旨出去,炀帝便上辇进西苑去。未及里许,只见守苑太监马守忠走来奏道:“都护麻叔谋,在院外要见驾。”

  是时麻叔谋河道已通,单骑到东京来覆旨。炀帝见说,随进便殿坐下,叫马守忠引他进来。麻叔谋同丞相宇文达、翰林学士虞世基进来。麻叔谋朝驾毕,因奏道:“广陵河道,臣已开通,未知陛下几时巡幸?”炀帝问用多少人工,几许深浅,麻叔谋细细奏陈。炀帝大喜,赏赉甚厚,留他在都,陪驾巡幸广陵。宇文达道:“河道已通,陛下巡游,须得几百号龙舟,方才体式;若是这些民船差船,怎好乘坐?”炀帝道:“便是。”宇文达道:“黄门侍郎王弘大有才干,陛下勃他趱造,必能仰体圣意。”炀帝大喜,遂写勃旨,命王弘就江淮地方,要他制造头号龙船十只,二号龙船五百只,杂船数千只,限四个月造完缴旨。虞世基道:“陛下既造龙舟,自然造得如殿庭一般,难道也叫这些鸠形鹊面,撑篙摇橹?”炀帝道:“这个自然是这班水手。”虞世基道:“以臣愚见,莫若将蜀锦制就锦帆,再将五色彩绒,打成锦缆,系在殿柱之上;有风扯起锦帆东下,无风叫人夫牵挽而去,就像殿之有脚,那怕不行。”宇文达道:“锦缆虽好,但恐人夫牵挽,不甚美观。陛下何不差人往吴越地方,选取十五六岁的女子,扮做官妆模样,无风叫他牵缆而行,有风叫他持揖绕船而坐,陛下凭栏观望,方有兴趣。”炀帝听了大喜,即差几个得力太监高昌等,往吴越地方,选十五六岁的女子一千名,为殿脚女。虞世基奏道:“陛下征辽之旨已出,今河道已成,龙舟将备,莫若以征辽为名,以幸广陵为实,也不消徽兵,也不必征饷,只消发一道征辽诏书,播告四边,彼辽小国,自然望风臣服,落得陛下坐在广陵受用,岂非一举两得之事?”炀帝大喜道:“卿言甚是有理,依卿所奏而行。”众臣退出。炀帝国说得高兴,竟忘了宝林院去。只见朱贵儿、袁宝儿两个走来,炀帝问道:“你们从何处来?”袁宝儿道:“妾等在宝林院,看沙夫人来。”炀帝道:“正是,沙妃子身子怎样光景?”朱贵儿道:“身子太医说不妨,只可惜一位太子不能养育。”炀帝对贵儿道:“你先去代朕说声,此刻朕要草诏,不得闲,稍停朕必来看他。说了你就来。”贵儿领旨去了。

  炀帝同袁宝儿,转到观文殿上来,意思要自制一篇诏书,夸耀臣下。谁想说时容易,作时却难。炀帝拿起笔来,左思右想,再写不下去,思想了一回,刚写得两三行,拿起看时,却也平常,不见有新奇警句,心下十分焦躁。遂把笔放下,立起身来,四下里团团走着思想,袁宝儿看了,微微笑道:“陛下又不是词臣,又不是史官,何苦如此费心?”炀帝道:“非朕要自家草诏,奈这些翰林官员,没个真才实学的能当此任。”袁宝儿道:“翰林院平昔自然有应制篇章,著述文集,上呈御览,陛下在内检一个博学宏才的,召他进来,面试一篇,不好再作区处,何必有费圣心。”炀帝想了一想道:“有了。”袁宝儿问道:“是谁?”炀帝道:“就是翰林学士虞世基的兄弟,叫作虞世南,现任秘书郎之职。此人大有才学,只因他为人不肯随和,故此数年来,并不曾升迁美任。今日这道诏书,须叫他来面试,必有可观。”随叫了黄门去宣虞世南,立等观文殿见驾。

  不多时,黄门已将虞世南宣至。朝贺毕,炀帝道:“近日辽东高丽,恃远不朝,朕今亲往征讨,先要草一道诏书,播告四方。恐翰林院草来不称朕意,思卿才学兼优,必有妙论,故召卿来,为朕草一诏。”虞世南道:“微臣菲才,止可写风云月露,何堪宣至尊德意。”炀帝道:“不必过谦。”遂叫黄门,另将一个案儿,抬到左侧首帘栊前放下,上面铺设了纸墨笔砚。又赐一锦墩,与世南坐了。世南谢过恩,展开御纸,也不思索,题笔便写就如龙蛇一般,在纸上风行云动,毫不停辍。那消半个时辰,早已草成,献将上来。炀帝展开一看,只见一写着:

  大隋皇帝,为辽东高丽不臣,将往征之,先诏告四方,使知天朝恩威

  并著之化。诏曰:朕闻宇宙无两天地,古今惟一君臣。华夷虽限,而来王

  之化,不分内外;风气虽殊,而朝宗之归,自同遐迩。顺则绥之以德,先

  施雨露之恩;逆则讨之以威,聊代风雷之用。万方纳贡,尧舜取之鸣熙;

  一人横行,武王用以为耻。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,不惮三年;黄帝有涿鹿

  之征,何辞百战。薄伐犭严犹,周元老之肤功;高勒燕然,汉嫖姚之大捷。

  从古圣帝明王,未有不并包夷狄,而共一胞与者也;况辽东高丽,压在甸

  服之内,安可任其不庭,以伤王者之量,随其梗化,有损中国之威哉!故

  今爱整干戈,正天朝之名分;大彰杀伐,警小丑之跳梁。以虎责之众,而

  下临蚁穴,不异摧枯拉朽;以弹丸之地,而上抗天威,何难空幕犁庭。早

  知机而革面投诚,犹不失有苗之格;倘恃顽而负固不服,终难逃楼兰之诛。

  同一斯民,容谁在覆我之外;莫非赤子,岂不置怀保之中。六师动地,断

  不如王用三驱;五色亲裁,聊以当好生一面。款塞及时,一身可赎;天兵

  到日,百口何辞。慎用早思,毋贻后悔。故诏。大业八年九月二十日敕。

  炀帝看了一遍,满心欢喜,笑说道:“笔不停辍,文不加点,卿真奇才也!古人云:文章华国。今日这一道诏书,真足华国矣!此去平定辽东,卿之功非小。就烦卿一写。”遂叫近侍将一道黄麻诏纸,铺在案上。虞世南不敢抗旨,随题笔起来,端端楷楷而写。炀帝因诏书作得畅意,甚受其才,要称赞他几句,又因他低头写诏,不好说话。此时袁宝儿侍立在旁,遂侧转头来,要对宝儿说话,瞥见宝儿一双眼珠也不转,痴痴的看着虞世南写字。炀帝看见,遂不做声,任他去看。原来袁宝儿见炀帝自做诏书,费许多吟哦搜索,并不能成,虞世南这一挥便就,心下因想道:“无才的便那般吃力,有才的便如此敏捷。”又见世南生得清清楚楚,弱不胜衣,故憨憨的只管贪看。看了一会,忽回转头来,见炀帝清清的看着自己。若是宝儿心下有私,未免要惊慌,或是面红,或是局促,因他出于无心,故声色不动,看看炀帝,也只是憨憨的嬉笑。炀帝知他素常是这憨态,却不甚猜疑。

  不多时,虞世南写完了诏书呈上来。炀帝见他写得端庄有体,十分欢喜,随叫左右赐酒三杯,以为润笔。虞世南再拜而饮,炀帝说道:“文章一出才人之口,便觉隽永可爱;但不知所指事实,亦可信否?”虞世南道:“庄子的寓言,离骚的托讽,固是词人幻化之笔,君子感慨之谈,或未可尽信。若是见于经传,事虽奇怪,恐亦不妄。”炀帝道:“朕观赵飞燕传,称他能舞于掌上,轻盈蹁跹,风欲吹去,常疑是词人粉饰之句,世上妇人,那有这般柔软。今观宝儿的憨态,方信古人模写,仿佛不虚。”虞世南道:“袁美人有何憨态?”炀帝道:“袁宝儿素多憨态,且不必论;只今见卿挥毫潇洒,便在朕前注目视卿,半晌不移,大有怜才之意,非憨态而何?卿才人匆辜其意,可题诗一首嘲之,使他憨度与飞燕轻盈并传。”虞世南闯旨,也不推辞,也不思索,走近案前,飞笔题诗四句献上。炀帝看时,见上写道:

  学画鸦黄半未成,垂肩(享单)袖太憨生。

  缘憨却得君王宠,常把花枝傍辇行。

  炀帝看了大喜,因对宝儿说道:“得此佳句,不负你注目一段憨态矣!”又叫赐酒三杯。虞世南饮了,便谢恩辞出。炀帝道:“劳卿染翰,另当升赏。”世南谢恩辞出不题,正是:

  空掷金词何所用,漫筹征伐枉夸能。

  炀帝见虞世南已出,遂将词书付与内相,传谕兵部,叫他播告四方,声言御驾亲征。内相领旨去了。炀帝又把世南做宝儿的这首绝句,对宝儿说道:“他竟一会儿就做出来,又敏捷,又有意思。”袁宝儿笑道:“诗中之义,妾总不解,但看他字法,甚觉韵致秀媚。”炀帝带笑的悄悄说道:“朕明日将你赐与他为一小星何如?”袁宝儿见说,登时花容惨淡,默然无语,炀帝尚要取笑他,只听得墙薇架外,扑簌簌的小遗声响。炀帝便撇了宝儿,轻轻起身,走出来看了片时,转来不见袁宝儿。正要去寻,只听得西边爱莲亭上,有人喊道:“是那个跳下池里去?”原来袁宝儿自恨刚才无心看了虞世南草诏,不想炀帝认为有意,要把他来赠与世南,不认炀帝作耍,他反认天子无戏言,故此自恨。悄悄走出,竟要投水而死,以明心迹。

  当时炀帝走到西首爱莲亭池边,只见一个内相,在池内抱一个宫娥起来。炀帝一看,见是宝儿,吃了一惊,见他容颜变色,双眸紧闭,满身泥水淋漓。炀帝走入亭于里去,坐在一张榻上,忙叫内相抱他近身,便问内相道:“刚才他可是往池内净手,还是洗什么东西失足跌下去的?”内监道:“刚才奴婢偶然走来,只见袁美人满眼垂泪,望池内将身一耸,跳下去的。”炀帝笑道:“你这妮子痴了,这是为甚缘故?”自己忙与太监替宝凡脱下外边衣服,那晓得里边衫裤俱湿,忙叫内相,快去取他的衣服来。炀帝见内相去了,说道:“朕刚才偶然取笑,为何你当起真来?朕那一刻是少得你的。”宝儿见说,从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。只见韩俊娥与朱贵儿两个,手里拿着衣服,笑嘻嘻走进来,韩俊娥问道:“陛下,为什么宝儿要做烷纱女,抱石投江起来?”炀帝便把虞世南草诏一段,与戏言要赠他的话,述了一遍,朱贵儿点点头儿道:“妇人家有些烈性也是的。”两个替宝儿穿换衣裳。朱贵儿见炀帝的里衫,多玷污了几点泥汁在上,忙要去取衣服来更换。炀帝止住了道:“朕当常服此,以显美人贞烈。”韩俊娥笑说道:“陛下不晓得妾养这个女儿,惯会作娇,从小儿不敢触犯他,恐他气塞了,撒不出鸟来?”袁宝儿见说,把炀帝手中扇子,向韩俊娥肩上打一下道:“蛮妖精,我是你射出来的?”韩俊娥笑道:“你看这小妖怪,因陛下疼热他,他就忤逆起娘来了。”笑得个炀帝了不得,便道:“不要闹说了,你们同朕到宝林院去来。”

  不多时,炀帝进了宝林院,直至榻前,对沙夫人问道:“纪子,你身子怎样?”曾服过药否?”沙夫人道:“妾宵来好端端的去游玩,不想弄出这节事来,几乎不能与陛下相见。”炀帝道:“妃子自己觉身子持重,昨夜就该乘一个香车宝辇,便不至如此。此皆朕之过,失于检点调度你们。”沙夫人含泪答道:“这是妾福浅命薄,不能保养潜龙。是妾之罪,与陛下何与?”一头说,不觉泪洒沾衾。炀帝道:“妃子不必忧烦,秦王杨浩,皇后钟爱,赵王杨杲,今年七岁,乃吕妃所生,其母已亡。朕将杨杲嗣你名下,则此子无母而有母,妃子无子而有子矣,未知妃子心下何如?”朱贵儿在旁说道:“赵王器宇不凡,若得如此,是陛下无限深恩,沙夫人有何不美,妾等亦有仰赖矣。”沙夫人要起身谢恩,炀帝慌忙止住。袁宝儿道:“夫人玉体欠安,妾等代为叩谢圣恩。”于是众美人齐跪下去,炀帝亦忙拉了他们起来,便道:“待朕择期以定,妃子作速调理好了身子,同朕去游广陵。”

  正说时,只见一个内相,双手捧着一个宝瓶,传禀进来道:“王义修合万寿延年膏子,到苑来贡上万岁爷。”炀帝听见喜道:“朕正有话要吩咐他,着他进苑来。”一头说,一头走到殿上来,只见王义走到阶前跪下。炀帝问道:“你合的是什么妙药?”王义道:“微臣春间往南海进香,路遇一道人,说山中觅得一种鹿衔灵草,和百花捣汁熬成膏子,服之可以固精养血延年。故特修治贡上,聊表微臣一点孝心。”炀帝道:“这也难为你。朕不日要游广陵,卿须要打点同去,着卿管辖头号龙舟,谅无错误。”王义道:“此游不但微臣有心要随陛下,即臣妻亦遣来随侍娘娘。”炀帝喜道:“舟中不比宫中,若得卿夫妇二人相随,愈见爱主之心。还有一事:昨宵朕与娘娘众夫人作清夜游,不意宝林院沙夫人,因劳动了胎气,今早即便堕下一个男胎。妃子心中着实悲伤,朕又怜赵王失母,今嗣与沙妃子为于,聊慰其情,卿以为何如?”王义道:“沙夫人闻得做人宽厚,本性端庄,赵王嗣之,甚为合宜,足见陛下隆恩高厚。”炀帝道:“此系朕之爱子。既卿如此说,内则有妃子与众美人为之抚护,外则烦贤卿为之傅保。卿为朕去镌玉符一方,上镌:赵王杨杲,赐与沙映妃子为嗣。镌好卿可悄悄送进来。”王义道:“臣晓得。”炀帝对袁宝儿道:“可将山茧两匹,赐与王义。”宝儿取将出来,王义收了,谢恩出苑不题,正是:

  因情托儿女,爱色恋闺房。不知人世变,犹自语煌煌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0:11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

  隋唐演义--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词曰:

  人主荒淫威性,苍天巧弄盈危。群英一点雄心逞,戈满起尘

  埃。 攘攘不分身梦,营营好乱情怀。相看意气如兰蕙,聚散总安

  排。

  调寄“乌夜啼”

  天下最荼毒百姓的,是土木之工,兵革之事;剥了他的财,却又疲他的力,以至骨肉异乡,孤人之儿,寡人之妇,说来伤心,闻之酸鼻。却说炀帝,因沙夫人堕了胎,故将爱子赵王与他为嗣,命王义镌玉印赐他。又着朱贵儿,迁在宝林院去一同抚养赵王,自以为磐石之固;岂知天下盗贼蜂起,卒至国破家亡。

  且说宇文弼、宇文恺得了旨意,遂行文天下,起人夫,吊钱粮,不管民疲力敝,只一味严刑重法的催督,弄得这些百姓,不但穷的驱逼为盗;就是有身家的,被这些贪官污吏,不是借题逼诈,定是赋税重征,也觉身家难保,要想寻一个避秦的桃源,却又无地可觅。其时翟让聚义瓦岗,朱灿在城父,高开道据北平,魏刁儿在燕,王须拔在上谷,李子通在东海,薛举在陇西,梁师都在朔方,刘武周在汾阳,李轨据河西,左孝友在齐郡,卢明月在涿郡,郝孝德在平原,徐元朗在鲁郡,杜伏威在章邱,萧铣据江陵;这干也有原系隋朝官员,也有百姓卒伍,各人啸聚一方劫掠。还有许多山林好汉,退隐贤豪,在那里看守天时,尚未出头。

  再说窦建德,携女儿到单员外庄上安顿了,打帐也要往各处走走。常言道:“惺惺惜惺惺,话不投机的,相聚一刻也难过;若遇知己,就叙几年也不觉长远,雄信交结甚广,时常有人来招引他。因打听得秦叔宝,避居山野,在家养母。雄信深为赞叹,因此也不肯轻身出头,甘守家园,日与建德谈心讲武。

  光阴荏苒,建德在二贤庄,倏忽二载有余。一日雄信有事往东庄去了,建德无聊,走出门外闲玩,只见场上柳阴之下,坐着五六个做工的农夫,在那里吃饭;对面一条湾溪,溪上一条小小的板桥,桥南就是一个大草棚。建德慢慢的踱过桥来,站在棚下,看牛过水;但见一派清流随轮带起,泉声鸟和,即景幽然,此时身心,几忘名利。正闲玩之间,远远望见一个长大汉子,草帽短衣,肩上背了行囊,袒胸露臂,慢慢的走来。场上有只猎犬,认是歹人,咆哮的迎将上去。那大汉见这犬势来得凶猛,把身子一侧,接过犬的后腿,丢入溪中去了。做工的看见,一个个跳起来喊道:“那里来的野鸟,把人家的犬丢在河里?”那汉道:“你不眼瞎,该放犬出来咬人的!”那做工的大怒,忙走近前,一巴掌打去。那汉眼快,接过来一招,那做工的扑地一交,扒不起来。惹得四五个做工的,齐起身来动手,被那汉打得一个落花流水。

  建德站在对河看,晓得雄信庄上的人,俱是动得手的,不去喝住他。已后见那汉打得利害,忙走过桥来喝道:“你是那里来的,敢走到这里来撒野?”那汉把建德仔细一认,说道:“原来窦大哥,果然在这里!”扑地拜将下去。建德道:“我只道是谁,原来是孙兄弟,为甚到此?”那汉道:“小弟要会兄得紧,晓得兄携了令爱迁往汾州,弟前日特到介休各处寻访,竟无踪迹;幸喜途中遇着一位齐朋友,说兄在二贤庄单员外处,叫弟到此寻问,便知下落。故弟特特来访,不想恰好遇着。”原来这人姓孙名安祖,与窦建德同乡。当年安祖因盗民家之羊,为县令捕获答辱,安祖持刀刺杀县令,人莫敢当其锋,号为摸羊公,遂藏匿在窦建德家,一年有余。恰值朝廷钦点绣女,建德为了女儿,与他分散,直至如今。时建德便对安祖道:“这里就是二贤庄。”把手指道:“那来的便是单二员外了。”

  雄信骑着高头骏马,跟着四五个伴当回来,见建德在门外,快跳下马来问道:“此位何人?”建德答道:“这是同乡敝友孙安祖。”雄信见说,便与建德邀入草堂。安祖对雄信纳头拜下去道:“孙安祖粗野亡命之徒,久慕员外大名,如雷贯耳,今日一见,实慰平生。”雄信道:“承兄光顾,足见盛情。”雄信便吩咐手下摆饭。建德问安祖道:“刚才老弟说有一位齐朋友,晓得我在这里,是那个齐朋友?”安祖道:“弟去岁在河南,偶于肆中饮酒,遇见一个姓齐的,号叫国远,做人也豪爽有趣,说起江湖上这些英雄,他极称单员外疏财仗义,故此晓得,弟方始寻来。”雄信道:“齐国远如今在何处着脚?”安祖道:“他如今往秦中去寻什么李玄邃。说起来,他相知甚多,想必也要做些事业起来。”雄信叹道:“今世路如此,这几个朋友,料不能忍耐,都想出头了。”须臾酒席停当,三人入席坐定。建德道:“老弟两年在何处浪游?近日外边如何光景?”安祖道:“兄住在这里,不知其细;外边不成个世界了。弟与兄别后,白燕至楚,自楚至齐,四方百姓,被朝廷弄得妻不见夫,父不见子,人离财散,怨恨入骨,巴不能够为盗,苟延性命。自今各处都有人占据,也有散而复聚的,也有聚而复散的,总是见利忘义,酒色之徒;若得似二位兄长这样智勇兼全的出来,倡义领众,四方之人,自然闻风响应。”建德见说,把眼只顾着单雄信,总不则声。雄信道:“宇宙甚广,豪杰尽多,我们两个,算得什么?但天生此六尺之躯,自然要轰轰烈烈,做他一场,成与不成命也,所争者,乃各人出处迟速之间。”孙安祖道:“若二位兄长皆救民于水火,出去谋为一番,弟现有千余人,屯扎在高鸡泊,专望驾临动手。”建德道:“准千人亦有限,只是做得来便好;尚然弄得王不成王,寇不成寇,反不如不出去的高了。”雄信道:“好山好水,原非你我意中结局,事之成败,难以逆料,窦兄如欲行动,趁弟在家,未曾出门。”

  正说时,只见一个家人,传送朝报进来。雄信接来看了,拍案道:“真个昏君,这时候还要差官修葺万里长城,又要出师去征高丽,岂不是劳民动众,自取灭亡。就是来总管能干,大厦将倾,岂一木所能支哉!前日徐懋功来,我烦他捎书与秦大歌;今若来总管出征,怎肯放得他过,恐叔宝亦难乐守林泉了。”安祖道:“古人说得好,虽有智慧,不如乘势;今若不趁早出去,收拾人心,倘各投行伍散去,就费力了。”建德道:“非是小弟深谋远虑,一则承单二哥高情厚爱,不忍轻抛此地;二则小女在单二哥处打扰,颇有内顾萦心。”雄信道:“窦大哥你这话说差了,大凡父子兄弟,为了名利,免不得分离几时;何况朋友的聚散。至于今爱与小女,甚是相得,如同胞姊妹一般;况兄之女,即如弟之女也。兄可放心前去,倘出去成得个局面,来接取令爱未迟;若弟有甚变动,自然送令爱归还兄处,方始放心。”建德见说,不觉洒泪道:“若然,我父与女真生死而骨肉者也。”主意已定,遂去收拾行装,与女儿叮咛了几句,同安祖痛饮了一夜。到了明日,雄信取出两封盘缠:一封五十两,送与建德;一封二十两,赠与安祖。各自收了,谢别出门。正是:

  丈夫肝胆悬如日,邂逅相逢自相悉。

  笑是当年轻薄徒,白首交情不堪结。

  如今再说秦叔宝,自遭麻叔谋罢斥回来,迁居齐州城外,终日栽花种竹,落得清闲。倏忽年余。一日在篱门外大榆树下,闲看野景,只见一个少年,生得容貌魁伟,意气轩昂,牵着一匹马,戴着一顶遮阳笠,向叔宝问道:“此处有座秦家庄么?”叔宝道:“兄长何人?因何事要到秦家庄去?”这少年道:“在下是为潞州单二哥捎书与齐州叔宝的,因在城外搜寻,都道移居在此,故来此处相访。”叔宝道:“兄若访秦叔宝,只小弟便是。”叫家僮牵了马,同到庄里。这少年去了遮阳笠,整顿衣衫,叔宝也进里边,著了道袍,出来相见。少年送上书,叔宝接来拆览,乃是单雄信,因久不与叔宝一面,晓得他睢阳斥职回来,故此作书问候。后说此人姓徐名世勣,字懋功,是离狐人氏,近与雄信为八拜之交,因他到淮上访亲,托他寄此书。叔宝看了书道:“兄既是单二哥的契交,就与小弟一体的了。”吩咐摆香烛,两人也拜了,结为兄弟,誓同生死,留在庄上,置酒款待。豪杰遇豪杰,自然话得投机,顷刻间肝胆相向。叔宝心中甚喜,重新翻席,在一个小轩里头去,临流细酌,笑谈时务。

  话到酒酣,叔宝私虑徐懋功少年,交游不多,识见不广,因问道:“懋功兄,你自单雄信二哥外,也曾更见甚豪杰来?”懋功道:“小弟年纪虽小,但旷观事势,熟察人情。主上摧刃父兄,大纳不正,即使修德行仁,还是个道取顺守。如今好大喜功,既建东京宫阙,又开河道,土木之工,自长安直至余杭,那一处不骚扰遍了。只看这些穷民,数千百里来做工,动经年月,回去故园已荒,就要耕种,资费已竭,那得不聚集山谷,化为盗贼?况主上荒淫日甚:今日自东京幸江都,明日自江都幸东京,还要修筑长城,巡行河北,车驾不停,转输供应,天下何堪?那干奸臣,还要朝夕哄弄,每事逢君之恶,不出四五年,天下定然大乱,故此小弟也有意结纳英豪,寻访真主;只是目中所见,如单二哥、王伯当,都是将帅之才;若说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,恐还未能。其余不少井底之蛙,未免不识真主,妄思割据,虽然乘乱,也能有为,首领还愁不保。但恨真主目中还未见闻。”叔宝道:“兄曾见李玄邃么?”懋功道:“也见来,他门第既高,识器亦伟,又能礼贤下士,自是当今豪杰。总依小弟识见起来,草创之君,不难虚心下贤,要明于用贤,不贵自己有谋,贵于用人之谋。今玄邃自己有才,还恐他自矜其才,好贤下士,还恐他误任不贤。若说真主,虑其未称。兄有所见么?”叔宝道:“如兄所云,将帅之才,弟所友东阿程知节,勇敢劲敌之人;又见三原李药师,药师曾云:王气在太原,还当在太原图之,若我与兄何如?”懋功笑道:“亦一时之杰,但战胜攻取,我不如兄,决机虑变,兄不如我。然俱堪为兴朝佐命,永保功名,大要在择真主而归之,无为祸首可也。”叔宝道:“天下人才甚多,据尼所见,止于此乎?”懋功道:“天下人才固多,你我耳目有限,再当求之耳;若说将帅之才,就兄附近孩稚之中,却有一人,兄曾识之否?”叔宝道:“这到不识。”又答道:“小弟来访兄时,在前村经过,见两牛相斗,横截道中。小弟勒马道旁待他,却见一个小厮,年纪不过十余岁,追上前来道:‘畜生莫斗,家去罢。’这牛两角相触不肯休息,他大喝一声道:‘开!’一手揪住二只牛角,两下的为他分开尺余之地,将及半个时辰,这牛不能相斗,各自退去。这小厮跳上牛背,吹着横笛便走。小弟正要问他姓名,后有一个小厮道:‘罗家哥寄,怎把我家牛角揿坏了?’小弟以此知他姓罗,在此处牧放,居止料应不远。他有这样膏力,若有人题携他,教他习学武艺,怕不似孟贲一流?兄可去物色他则个。”

  何地无奇才,苦是不相识。赳赳称干城,却从兔囗得。

  两人意气相合,抵掌而谈者三日。懋功因决意要到瓦岗,看翟让动静,叔宝只得厚赠资斧,写书回覆了单雄信。另写一札,托雄信寄与魏玄成。杯酒话别,两个相期,不拘何人,择有真主,彼此相荐,共立功名,叔宝执手依依,相送一程而别,独自回来。行不多路,只听得林子里发一声喊,跑出一队小厮来,也有十七八岁的,也有十五六岁的,十二三岁的,约有三四十个。后面又赶出一个小厮,年纪只有十余岁,下身穿一条破布裤,赤着上身,捏着两个拳头,圆睁一双怪眼,来打这干小厮。这干小厮见他来,一齐把石块打去,可是奇怪,只见他浑身虬筋挺露,石块打着,都倒激了转来。叔宝暗暗点头道:“这便是徐懋功所说的了。”

  两边正赶打时,一个小厮,被赶得慌,一交绊倒在叔宝面前,叔宝轻轻扶起道:“小哥,这是谁家小厮,这等样张致?”这小厮哭着道:“这是张太公家看牛的。他每日来看牛,定要妆甚官儿,要咱们去跟他,他自去草上睡觉。又要咱们替他放牛,若不依他,就要打;去跟他,不当他的意儿,又要打。咱们打又打他不过,又不下气伏事他,故此纠下许多大小牧童,与他打。却也是平日打怕了,便是大他六七岁,也近不得他,像他这等奢遮罢了。”叔宝想:“懋功说是罗家。这又是张家小厮,便不是,也不是个庸人了。”挪步上前,把这小厮手来拉住道:“小哥且莫发恼。”这小厮睁着眼道:“干你鸟事来!你是那家老子哥子,想要来替咱厮打么?”叔宝道:“不是与你厮打,要与你讲句话儿。”小厮道:“要讲话,待咱打了这干小黄黄儿来。”待洒手去,却又洒不脱。

  正扯拽时,只见众小儿拍手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却走出一个老子来,向前把这小厮总角揪住。叔宝看时,是前村张社长,口里喃喃的骂道:“叫你看牛,不看牛只与人厮打,好端端坐在家里,又惹这干小厮到家中乱嚷。你打死了人,叫我怎生支解?”叔宝劝道:“太公息怒,这是令孙么?”太公道:“咱家有这孙子来!是我一个老邻舍罗大德,他死了妻子,剩下这小厮,自己又被金去开河,央及我管顾他,在咱家吃这碗饭,就与咱家看牛。不料他老子死在河上,却留这劣种害人。”叔宝道:“这等不妨,太公将来把与小子,他少宅上雇工钱,小子一一代还。”太公道:“他也不少咱工钱,秦大哥你要领,任凭领去,只是讲过,惹出事来,不要干连着我。”叔宝道:“这断不干连太公,但不知小哥心下可肯?”那小厮向着太公道:“咱老子原把我交与你老人家的,怎又叫咱随着别人来?”太公发恼道:“咱招不得你,咱没这大肚子袋气。”一径的去了。叔宝道:“小哥莫要不快。我叫秦叔宝,家中别无兄弟,止有老母妻房,意欲与你八拜为交,结做异姓兄弟,你便同我家去罢。”这小子方才喜欢道:“你就是秦叔宝哥哥么?我叫罗士信,我平日也闻得村中有人说哥哥弃官来的,说你有偌大气力,使得条好枪,又使得好锏。哥可怜见兄弟父母双亡,只身独自看顾,指引我小兄弟,莫说做兄弟,随便使令教诲,咱也甘心。”便向地下拜倒来。叔宝一把扶住道:“莫拜莫拜,且到家中,先见了我母亲,然后我与你拜。”果然士信随了叔宝回家。叔宝先对母亲说了,又叫张氏寻了一件短褂于,与他穿了,与秦母相见。罗士信见了道:“我少时没了母亲,见这姥姥,真与我母亲一般。”插烛也似拜了八拜,开口也叫母亲。次后与叔宝拜了四拜,一个叫哥哥,一个叫兄弟。末后拜了张氏,称嫂嫂;张氏也待如亲叔一般。

  大凡人之精神血气,没有用处,便好的是生事打闹发泄;他有了用处,他心志都用在这里,这些强硬之气,都消了,人不遇制服得的人,他便要狂逞;一撞著作家,竟如铁遇了炉,猢狲遇了花子,自然服他,凭他使唤。所以一个顽劣的罗士信,却变做了一个循规蹈矩的人。叔宝教他枪法,日夕指点,学得精熟。

  一日叔宝与士信正在场上比试武艺,见一个旗牌官,骑在马上,那马跑得浑身汗下,来问道:“这里可是秦家庄么?”叔宝道:“兄长问他怎么?”那旗牌道:“要访秦叔宝的。”叔宝道:“在下就是。”叫士信带马系了,请到草堂。旗牌见礼过,便道:“奉海道大元帅来爷将令,赍有札符,请将军为前部先锋。”叔宝也不看,也不接,道:“卑末因老母年高多病,故隐居不仕,日事耕种,筋力懈弛,如何当得此任?”旗牌道:“先生不必推辞。这职衡好些人谋不来的,不要说立功封妻荫子;只到任散一散行粮路费,便是一个小富贵。先生不要辜负了来元帅美情,下官来意。”叔宝道:“实是母亲身病。”管待了旗牌便饭,又送了他二十两银子,自己写个手本,托旗牌善言方便。旗牌见他坚执,只得相辞上马而去。原来来总管奉了敕旨,因想:“登莱至平壤,海道兼陆地,击贼拒敌,须得一个武勇绝伦的人。秦琼有万夫不当之勇,用他为前部,万无一失。”故差官来要请他。不意旗牌回覆:“秦琼因老母患病,不能赴任,有禀帖呈上。”来总管接来看了道:“他总是为着母老,不肯就职;然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,他不负亲,又岂肯负主;况且麾下急切没有一个似他的。”心中想一想道:“我有个道理。”发一个贴儿,对旗牌道:“我还差你到齐州张郡丞处投下,促追他上路罢。”这旗牌只得策马,又向齐州来,先到郡丞行。

  这郡丞姓张名须陀,是一个义胆忠肝文武全备,又且爱民礼下的一个豪杰。当时郡丞看了贴儿,又问了旗牌来意。久知秦叔宝是个好男子,今见他不肯苟且功名,侥幸一官半职,这人不惟有才,还自立品,我须自去走道。便叫备马,一径来到庄前。从人通报郡丞走进草堂,叔宝因是本郡郡丞,不好见得,只推不在。张郡丞叫请老夫人相见。秦母只得出来,以通家礼见了坐下。张郡丞开言道:“令郎原是将家之子,英雄了得,今国家有事,正宜建功立业,怎推托不往?”秦母道:“孩儿只因老身景入桑榆,他又身多疾病,故此不能从征。”张郡丞笑道:“夫人年虽高大,精神颇旺,不必恋恋;若说疾病,大丈夫死当马革裹尸,怎宛转床席,在儿女子手中?且夫人独不能为王陵母乎?夫人吩咐,令郎万无不从。明日下官再来劝驾。”说罢起身去了。

  秦母对叔宝说:“难为张大人意思,汝只得去走遭。只愿天佑,早得成功,依然享夫妻母子之乐。”叔宝还有踌躇之意,罗士信道:“高丽之事,以哥哥才力,马到成功;若家中门户,嫂嫂自善主持。只虑盗贼生发,士信本意随哥哥前去,协力平辽,今不若留我在家,总有毛贼,料不敢来侵犯。”三人计议已定,次早叔宝又恐张郡丞到庄,不好意思,自己入城,换了公服,进城相见。张郡丞大喜,叫旗牌送上札符,与叔宝收了。张郡丞又取出两封礼来:一封是叔宝赆仪,一封是送秦老夫人寂水之资。叔宝不敢拂他的意,收了。叔宝谢别。张郡丞又执手叮咛道:“以兄之才,此去必然成功。但高丽兵诡而多诈,必分兵据守,沿海兵备,定然单弱。兄为前驱,可释辽水、鸭绿江勿攻。惟有坝水,去平壤最近,乃高丽国都,可乘其不备,纵兵直捣;高丽若思内顾,首尾交击,弹丸之国,便可下了。”叔宝道:“妙论自当书绅。”就辞了出门。到家料理了一番,便束装同旗牌起行。罗士信送至一二里,大家叮咛珍重而别。

  叔宝、旗牌日夕趱行,已至登州,进营参谒了来总管。来总管大喜,即拨水兵二万,青雀、黄龙船各一百号,俟左武卫将军周法尚,打听隋主出都,这边就发兵了。正是:

  旗翻幔海威先壮,帆指平壤气已吞。

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0:24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八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

  隋唐演义--第三十八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词曰:

  世事浮沤,叹痴儿扰攘,偏地戈矛。豺虎何足怪,龙蛇亦易收。

  猛雨过,淡云流,相看怎到头?细思量此身如寄,总属蜉蝣。问

  君胶漆何投?向天涯海角,南北营求。岂是名为累,反与命添仇。

  眉间事,酒中休,相逢羡所谋。只恐怕猿声鹤唳,又惹新愁。

  调寄“意难忘”

  人处太平之世,不要说有家业的,曾守田园;即如英豪,不遇亡命技穷,亦只好付之浩叹而已。设或一遇乱离,个个意中要想做一个汉高,人有智能的,竟认做孔明。岂知自信不真,以致身首异处,落得惹后人笑骂,故所以识时务者呼为俊杰。然能参透此四字者,能有几人?不说秦叔宝在登州训练水军,打听炀帝出都,即便进兵进剿。却说炀帝在宫中,一日与萧后欢宴。炀帝道:“王弘的龙舟,想要造完了,工部的锦帆彩缆,俱已备完;但不知高昌的殿脚女,可能即日选到?”萧后道:“殿脚女其名虽美,妾想女子柔媚者多。这样殿宇般一只大船,百十个娇嫩女子,如何牵得他动?除非再添些内相相帮,才不费力。”炀帝道:“用女子牵缆,原要美观,若添入内相,便不韵矣。”萧后道:“此舟若止女子,断难移动。”炀帝道:“如此为之奈何?”萧后停杯注想了一回,便道:“古人以羊驾车,亦取美观;莫若再选一干嫩羊,每缆也是十只,就像驾车的一般,与美人相间而行,岂不美哉!”炀帝大喜道:“御妻深得朕心。”便差内相传谕有司,要选好毛片的嫩羊一千只,以备牵缆。内相领旨去了。

  炀帝与萧后众夫人,要点选去游江都的嫔妃宫女;只见中门使段达,传进奏章来。炀帝展开,细细翻阅,原来就是孙安祖与窦建德,据住了高鸡泊举义,起手统兵杀了球郡通守郭绚,勾连了河曲聚众张金称,清河剧盗高士达三处相为缓急,劫掠近县,官兵莫敢挫其锋,因此有司飞章告急,请兵征剿。炀帝看了大怒道:“小丑如此跳梁!须用一员大将,尽行剿灭,方得地方宁静。”一时间再想不出个人来。时贵人袁紫烟在旁说道:“有个太仆杨义臣,闻他是文武全才,如今镇守何处?”炀帝见说惊讶道:“妃子那里晓得他文武全才?”袁紫烟道:“他是妾之母舅。妾虽不曾识面,因幼时妾父存日,时常称道其能,故此晓得。”炀帝道:“原来杨义臣,是你母舅。今日若不是妃子言及,几忘却了此人。他如今致仕在家,实是有才干的。”说罢,便敕太仆杨义臣为行军都总管;周宇、侯乔二人为先锋,调遣精兵十万,征讨河北一路盗贼。将旨意差内相传出,付与吏兵二部,移文去了。炀帝对袁紫烟道:“义臣昔属君臣,今为国戚,谅不负朕。奏凯旋日,宣入宫来,与妃子一见何如?”袁紫烟谢恩不题。正是:

  天数将终隋室,昏王强去安排。现有邪佞在侧,良臣焉用安

  危。

  话说杨义臣得了敕旨,便聚将校,择吉行师。兵行数日,直抵济渠口。晓得四十里外,就是张金称在此聚众劫掠,忙扎住了营寨。因尚未识贼人出入路径,戒军不可妄动,差细作探其虚实,欲以奇计擒之。却说张金称打听杨义臣兵至,遂自引兵直至义臣营垒溺战。见义臣固守不出,求战不能,终日使手下人百般秽骂。如此月余,只道义臣是怯战之人,无谋之辈,何知杨义臣伺其懈弛,密唤周宇、候乔二将,引精锐马骑二千,乘夜自馆陶渡过河去埋伏;待金称人马离营,将与我军相接,放起号炮,一齐夹攻。义臣亲自披挂,引兵搦战。金称看见官军行伍不整,阵法无序,引贼直冲出来,两军相接,未及数合,东西伏兵齐起,把贼兵当中截断,前后夹攻,贼众大败。金称单马逃奔清河界口,正遇清河郡丞杨善,领兵捕贼,正在汾口地方,擒金称杀之,令人将首级送至义臣营中。金称手下残兵,星夜投奔窦建德去了。义臣将贼营内金银财物马匹,尽赏士卒,所获子女,俱各放回。移兵直抵平原,进攻高鸡泊,剿杀余党。

  时高鸡泊乃窦建德、孙安祖附高士达居于彼处,早有细作报言杨义臣破张金称,乘胜引兵前来,今官兵已到巫仓下寨,离此只隔二十里之地。建德闻之大惊,对孙安祖、高士达道:“吾未入高鸡泊之时,已知杨义臣是文武全才,用兵如神,但未与之相拒。今日果然杀败张金称,移得胜之兵,来征伐我等,锐气正炽,难与为敌。士达兄可暂引兵人据险阻,以避其锋,使他坐守岁月,粮储不给,然后分兵击之,义臣可擒矣。”士达不听建德之言,自恃无敌,留疲弱三千,与建德守营,自同孙安祖乘夜领兵一万,去劫义臣营寨。不期义臣预知贼意,调将四下埋伏。

  高士达三更时分,题兵直冲义臣老营。见一空寨,知是中计,正欲退时,只听得号炮四下齐起,正遇着义臣首将邓有见,当喉一箭,士达跌下马来,被邓有见枭了首级,剿杀余兵。安祖见士达已亡,忙兜转马头奔回。建德同来救敌,无奈隋兵势大,将士十丧八九。建德与安祖止乘二百余骑。因见饶阳无备,遂直抵城下,未及三日而攻克之;所降士卒,又有二千余人,据守其城,商议进兵,以敌义臣。建德对安祖道:“目下隋兵势大,又兼义臣足智多谋,一时难与为敌,此城只宜保守。”安祖道:“杨义臣不退,吾辈总属国逼,奈何”建德道:“我有一计:须得一人,多带金珠,速往京中,贿嘱权奸,要他调去义臣。隋将除了义臣,其他复何惧哉!”安祖道:“恁般说,弟速去走道;倘一时间不能调去奈何?”建德道:‘咋也。主上信任奸邪,未有佞臣在内,而忠臣能立功于外者。”于是建德收拾了许多金珠宝玩,付与安祖。安祖叫一个劲卒,负了包裹,与建德别了,连夜起身,晓行夜宿。

  一日走到梁郡白酒村地方,日已西斜,恐怕前途没有宿店,见有一个安客商寓,两人遂走进门。主人家忙趋出来接住问道:“爷们是两位,还有别伴?”安祖道:“只我们两人。”店主人道:“里边是有一个大间,空在那里,恐有四五位来,又要腾挪。西首有一间,甚是洁净,先有一位爷下在那里。三位尽可容得,待我引爷们去看来。”说了,遂引孙安祖走到西边,推开门走进去,只见一个大汉,鼻息如雷,横挺在床上。店主人道:“爷们不过权寓一宵,这里可使得么?”安祖道:“也罢。”店主人出去,搬了行李。

  安祖细看床上睡的人,身长膀阔,腰大十围,眉目清秀,虬发长髯。安祖揣度道:“这朋友亦非等闲之人,待他醒来问他。”店主人已将行李搬到,安祖也要少睡,忙叫小卒打开铺设,出去拿了茶来。只见床上那汉,听得有人说话,擦一擦眼,跳将起来,把孙安祖上下仔细一认,举手问道:“兄长尊姓?”安祖答道:“贱姓祖,号安生。请问吾兄上姓?”那汉道:“弟姓王,字伯当。”安祖听说大喜道:“原来就是济阳王伯当兄。”纳头拜将下去,伯当慌忙答礼,起来问道:“兄那里晓得小弟贱名?”安祖笑道:“弟非祖安生,实孙安祖也。因前年在二贤庄,听见单员外道及兄长大名,故此晓得。”王伯当道:“单二哥处,兄有何事去见他?如今可在家里么?”安祖道:“因寻访窦建德兄。”伯当道:“弟闻得窦兄在高鸡泊起义,声势甚大,兄为何不去追随,却到此地?”安祖又把杨义臣题兵杀了张金称、高士达,乘胜来逼建德,建德据守饶阳,要弟到京作事一段,述了一遍,问道:“不知兄有何事,只身到此?”伯当见问,长叹一声,正欲开言,只见安祖的伴当进来,便缩住了口。安祖道:“这是小弟的心腹小校,吾兄不必避忌。”因对小校道:“你外边叫他们取些酒菜来。”一回儿承值的取进酒菜,摆放停当,出去了。两人坐定,安祖又问。伯当道:“弟有一结义兄弟,亦单二哥的契友,姓李名密,字玄邃,犯了一桩大事,故悄地到此。”安祖道:“弟前日途中遇见齐国远,说要去寻他留些事业。如今怎么样?为了甚事?”伯当道:“不要说起。弟因有事往楚,与他分手;不意李兄被杨玄感迎入关中,与他举义。弟知玄感是井底之蛙,无用之徒,不去投他。谁知不出弟所料,事败无成,玄感已为隋将史万岁斩首。弟在瓦岗与翟让处聚义,打听玄邃兄潜行入关,又被游骑所获,护送帝所。弟想解去必由此地经过,故弟在这里等他。谅在今晚,必然到此歇脚。”安祖道:“这个何难?莫若弟与兄迎上去,只消兄长说有李兄在内,弟略略动手,结果了众人,走他娘便了。”伯当道:“此去京都要道,倘然弄得决裂,反为不美,只可智取,不可力图。只须如此如此而行,方为万全。”

  正说时,听得外面人声嘈杂。伯当同安祖拽上房门,走出来看,只见六七个解差,同着一个解官,押着四个囚徒,都是长枷锁链,在店门首柜前坐下。伯当定睛一看,见李玄邃亦在其内;余外的,认得一个是韦福嗣,一个是杨积善,一个是邴元真。并不做声,把眼色一丢,走了进去。李玄邃四人看见了王伯当,心中喜道:“好了,他们在此,我正好算计脱身了;但不知他同那个在这里?”正在肚里踌躇,只见王伯当,手里捧着几卷绸匹,放在柜上说道:“主人家,在下因缺了盘费,带得好潞绸十卷在此,情愿照本钱卖与你,省得放在行李里头,又沉重,又占地方。”店主人站起身答道:“爷,小店那讨得出银子来?不要说爷要照本钱卖与咱,就是爷们住在小店几天,准折与咱们,咱们也用不着这宗宝货。”伯当把一卷折开来,摊在柜上说道:“你看,不是什么假古的货儿哄你们,这都是拣选来的,照地头二两五钱好银子一卷,若是银子好,每卷止算还脚解税银一二钱,也罢了。”那一个解官,与几个解差,也走近柜前,拿起绸来看了,说:“真个好绸子,又紧密,又厚重,带到下边去,怕不是四两一卷,可惜没有闲钱来买。”大家在那里唧唧哝哝的谈论,只见李玄邃亦捱到柜边来看。伯当睁着怪眼,喝道“死因,你也来瞧什么?量你也拿不出银子,所以犯了罪名。”孙安祖在旁笑道:“兄长不要小觑他,或者他们到有银子要买,亦未可知。”李玄邃道:“客人,你的宝货,量也有限,你若还有,再取出来,咱们尽数买你的,不买你的,不为汉子。”王伯当对孙安祖道:“二哥,还有五卷在里头,你去与我取出来。”李玄邃走下来,叫过一个老猾狱卒张龙道:“张兄,你这潞绸可要买么?我有十两银子,送与你去买几卷,也承你路上看管一番。”张龙道:“这个不消,你不如买几卷送与惠爷,我才好受你的。”李密道:“我的死期,一日近一日,留这钱财在身何用,不如买他的绸子来,将一半与五十两银子送你惠爷;你们众位,每人一卷;银子五两,送与你们。到京死后,将我们的尸骸埋一埋。你去与我们说一声,若是使得,我另外再酬你十两银子。”张龙见说,忙去与众人说知。这个惠解官,又是个钱钻杀,一说就肯。

  张龙回覆了李玄邃。李玄邃便向韦福嗣、杨积善身边,取出一百两银子,付与张龙道:“你去与我称开,好分送众人。”又在自己身边,取出五十两一封,走向柜边,在柜上放下,向主人家道:“烦你做个调停,用钱照例奉送。”店主人道:“这个当得。”走向前说道:“一共十五卷,该银三十七两五钱,上等称头,尽是瓜绞,一厘不少。”付与王伯当收了,余下的银,还了李玄邃。李玄邃将潞绸打开,花样一般无二,与张龙分送众人,各人致谢。玄邃又在银包内,取出一两多些一块银子,对主人家说:“些些酒资,酬劳之意。”伯当笑道:“我竟忘了,留七两三分算,也该称出一两多些来酬谢主人。”一头说,一头称出一两一钱银子,奉与店主人。店主人道:“岂有此理,费了小子什么气力,好受二位的惠来?”三人你推我却。孙安祖说道:“小弟有一个道理在此:我们大哥,这一两一钱银子,是本该出的,这位兄的那块银子,他既取了出来,怎好又收进去?待弟也出几钱,凑成三金,烦主人家弄几碗菜,买坛酒来,只算主人家替咱们接风,又算一宗小交易的合事酒,畅饮三杯,岂不两美?”这几个解差,齐声的赞道:“这位爷主张的不差,我们也该贴出些来买酒才好。”八个解差与孙安祖,又凑出两块,安祖把来上戥一称,共三两七钱有余,对主人家道:“请收去,这是要劳重的了。”主人家笑道:“这个小子理会得,先请各位爷到里边去用了便饭,待小子好好的整治起菜来。”孙安祖道:“菜不必拘,酒是要上好的,况是人多,要多买些。”店主人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大家各归房里去了。霎时间已是黄昏时候,店家将酒席整治完备,将一席送与惠解官,叫张龙致意,不好与公差囚徒同席之意。那惠解官,原是个随波逐流的人,又得了许多银子礼物,便对张龙道:“既承他们美意,我怎好又独自受用这一席酒,既然在此荒村野店,那个晓得,同在一搭儿吃了罢,也便大家好照管。”张龙道:“说起来他四个,原系宦家公子,如今偶然孩子气,犯了罪名,只要惠爷道是使得,我们就叫他们进来。”惠解官道:“总是这一回儿的工夫,就都叫到这里用了罢。”于是众人将四五桌酒席,都摆在玄邃下的那间大客房里,连主人家,共十七八人。大家入席坐定;大杯小盏,你奉我劝,开怀畅饮。店小二流水烫上酒来。孙安祖对店小二道:“你们辛苦了,自去睡罢,有我们小厮在这里。”店主人大家吃了一回,先进去睡了。岂知惠解官,又是个酒客,说得投机,与他们呼么喝六的,又闹了一回。

  孙安祖见众人的酒,已有七八分了,约恩有二更时分,王伯当道:“酒不热,好门人。”孙安祖道:“待我自去,看我们小厮在那里做甚?”忙走出去,一回捧着一壶烫的热酒,笑将进来道:“店小二与我家小厮,多先吃醉了,一铺儿的躺着,亏得我自去接这壶热酒在此。”王伯当取来,先斟满一大杯,送与惠解官,又斟下七八大杯,对着解差遣:“你n]各位,请用过了,然后轮下来我们吃。”众解差遣:“承列位盛情,实吃不下了。”孙安祖道:“这一杯是必要奉的,余下的总是我们吃罢。”张龙拿起杯来,一饮而尽,众公差只得取起来吃了。顷刻间,一个解官,八个解差,齐倒在尘埃。孙安祖笑道:“是便是,只恐怕他们药力浅,容易醒觉。”忙在行李中,取出蜡烛一支点上。王伯当将四人的枷锁扭断了,李玄邃忙向解官报箱内,寻出公文来,向灯火上烧了。原来的十五卷潞绸并银子,取了出来,付与王伯当收入包裹,小校背上行李,共七个人,悄悄开了店门走出,只见满天星斗,略有微光,大家一路叙谈,忙忙的趱行。

  走到五更时分,离店已有五七十里,孙安祖对王伯当道:“小弟在此地要与兄们分手,不及送李兄等至瓦岗矣。”玄邃等对安祖道:“小弟谬承兄见爱,得脱此难,且到前途去痛饮三杯再处。”王伯当道:“不是这话,孙兄还有窦大哥的公子在身,不要耽搁他。”孙安祖道:“小弟还有句要紧话,替兄们说:你们或作三路走,或作两路行,若是成群的逃窜,再走一二里,便要被人看破拿去了。只此就分手罢。”李玄邃道:“既是这节,烦兄致意建德,弟此去若瓦岗可以存身,还要到饶阳来相叙。若见单二哥,亦与弟致声。”说罢,众人东西分路,止剩王伯当、李玄邃、邴元真、韦福嗣、杨积善,又行了几里,已至三叉路口。王伯当道:“不是这等说,在陷阱里头,死活只好挤在一堆,今已出笼,正好各自分飞逃命。趁此三叉路口,各请随便,弟只好与玄邃同行。”韦福嗣与杨积善是相好的,便道:“既如此,我们拣这小路,捱上去罢。”邴元真道:“我是也不依大路走,也不拣小路行,自有个走法,请兄们自去。”于是杨韦二人走了小路去,王李二人走了大路。

  未及里许,王伯当只听得背后一人赶来,向李玄邃肩上一拍说道:“你们也不等我一等,竟自去了。”王伯当道:“兄说有自己的走法,为何又赶来?”邴元真道:“兄难道是呆子?我刚才哄他两个,那有出了伤门,再走死路的理。”玄邃道:“为何?”邴元真道:“众公差醒来,自然要经由当地方兵将,协力擒拿,必然小路来的人多,大路来的人少。如今我们三人放着胆走,量有百十个兵校赶来,也不放在我们三个眼里,只是没有短路的,借他三四件兵器来,应急怎好?”王伯当道:“往前走一步好一步了。”于是李玄邃扮了全真,邴元真改了客商,王伯当做伴当,往前进发。正是:

  未知肝胆向谁是,令人却忆平原君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0:36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九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

  隋唐演义--第三十九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诗曰:

  王师靖虏气,横海出将军。赤帜连初日,黄麾映晚云。鼓鼙雷

  怒起,舟揖浪惊分。指顾平玄菟,阴山好勒铭。

  大凡皇帝家的事,甚是繁冗;这一支笔,一时如何写得尽?宇宙间的事,日出还生,顷刻间如何说得完?即使看者一双眼睛,那里领略得来?要作者如理乱丝一般,逐段逐段,细细剔出,方知事之后先,使看者亦有步骤,不至停想回顾之苦。再说孙安祖,别了李玄邃、王伯当,赶到京中,寻相识的打通了关节,将金珠宝玩献与段达、虞世基一班佞臣,在下处守候消息。正是钱神有灵,不多几日,就有旨意下来道:“杨义臣出师已久,未有捷音,按兵不动,意欲何为?姑念老臣,原官体致。先锋周宇暂为署摄,另调将员,剿灭余寇。”孙安祖打听的实,星夜出京,赶回饶阳,报知建德。时杨义臣定计,正图破城剿灭窦建德,见有旨意下来,对左右叹道:“隋室合体,吾未知死于何人之手!”即将所有金银,犒赏三军,涕泣起行,退居濮州雷夏泽中,变姓埋名,农樵为乐。窦建德知义臣已去,复领兵到平原,招集溃卒,得数千人。自此隋之郡县,尽皆归附,兵至一万有余,势益张大,力图进取。差心腹将员,写书到潞州二贤庄去接女儿,并请单雄信同事不题。正是:

  莫教骨肉成吴越,犹念天涯好弟兄。

  话分两头。再说炀帝在宫中点选带去游幸广陵的宫人。大凡女子,可以充选入宫者,决没有个无盐嫫母,最下是中人之姿;若中人之姿,到了宫中,妆点粉饰起来,也会低颦,也会巧笑,便增了二三分颜色。所以炀帝在宫点了七八日,点了这个,又舍不得那个,这边去了,娇语欢呼;这边不去,或官或院,隐隐悲泣。炀帝平昔间在妇人面上做工夫的,这些女子,越要妆这些娇痴起来,要使之间之之意。弄得炀帝设主意,烦躁起来,反叫萧后与众夫人去点选,自己拉了朱贵儿、袁宝儿,跟了三四个小太监,驾了一只龙舟,摇过北海,去到三神山上去看落照。忽天气晦昧,将日色收了,炀帝便懒得上山,就在傍海观澜亭中坐了一会,便觉恍惚间,见海中有一只小舟,冲波逐浪,望山脚下摇来。炀帝正疑那院夫人来接,心中甚喜,及至拢岸,却又不是。见走上一个内相来,报说道:“陈后主要求见万岁。”原来炀帝与陈后主,初年甚相契厚。忽闻后主要见,忙叫请来。

  不多时,只见后主从船中走将起来,到了亭中,见炀帝要行君臣之礼。炀帝忙以手搀住道:“朕与卿故交,何须行此大礼。”后主依命,一拜而坐。后主道:“忆昔年少时,与陛下同队戏游,亲爱甚于同气,别来许久,不知陛下还相忆否?”炀帝道:“垂髫之交,情同骨肉,昔日之事,时时在念,安有不记之理?”后主道:“陛下既然记得,但今日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比往日大不相同,真令人欣羡。”炀帝笑道:“富贵乃偶然之物,卿偶然失之,朕偶然得之,何足介意。”因问道:“临春、结绮、望仙三阁,近来风月何如?”后主道:“风月依然如旧,只是当时那些锦锈池台,已化作白杨青草矣!”炀帝又问道:“闻卿曾为张丽华造一桂宫,在光昭殿后,开一圆门,就如月光一般。四边皆以水晶为障,后庭却设素粉的罘囗,庭中空空洞洞,不设一物,惟种一株大桂树,树下放一个捣药的玉柞臼,臼旁养一个白色免儿。叫丽华身披素裳,梳凌云髻,足穿玉华飞头履,在中间往来,如同月宫嫦娥,此事果有之么?”后主道:“实是如此。”炀帝道:“若然亦觉太侈。”后主道:“起造宫馆,古昔圣王,皆有一所,月宫能费几何?臣不幸亡国,便以为侈。今不必远引古人为证,就如陛下文皇帝临国时,何等节俭,也曾为蔡容华夫人造潇湘绿绮窗,四边都以黄金打成芙蓉花,妆饰在上;又以琉璃网户,将文杏为梁,雕刻飞禽走兽,动辄价值千金,此陛下所目睹,独非侈乎?幸天下太平,传位陛下,后日史官,但知称为节俭,安肯思量及此。”炀帝笑道:“卿可谓善解嘲矣!若如此说,则先帝下江南时,卿一定尚有遗恨。”后主道:“亡国实不敢恨;只想在桃叶山前,将乘战舰北渡,那时张丽华方在临春阁上,试东郭逡的紫毫笔,写小研红笺,要做答江令的壁月诗句,尚未及完,忽见韩擒虎拥兵直入。此时匆匆逼迫,致使丽华诗句未终,未免微有不快耳。”炀帝道:“如今丽华安在?”后主道:“现在舟中。”炀帝道:“何不请来一见?”

  后主叫内相往船上去请,只见船中有十来个女子,拿着乐器,拜着酒肴,齐上岸来,看见炀帝,齐齐拜伏在地。炀帝忙叫起来,仔细一看,只见内中一个女子,生得玉肩双(享单),雪貌孤凝,韵度十分俊俏。炀帝目不转睛,看了半晌。后主笑道:“比我家姑娘宣华夫人容貌如何?”炀帝道:“正如邢之与尹,差堪伯仲。”后主道:“陛下再三注盼,想是不识此人,此即张丽华也。”炀帝笑道:“原来就是张贵妃,真个名不虚传。昔闻贵妃之名,今睹贵妃之面,又与故人相聚,恨无酒肴,与二卿为欢。”后主道:“臣随行到备得一尊,但恐亵渎天子,不敢上献。”炀帝道:“朕与故交,一时助兴,何必拘礼?”后主随叫丽华送上酒来。炀帝一连饮了三四杯,对后主说道:“朕闻一曲后庭花,擅天下古今之妙,今日幸得相逢,何不为朕一奏?”丽华辞谢道:“妾自抛掷岁月,人间歌舞,不复记忆久矣;况近自井中出来,腰肢酸楚,那里有往常姿态,安敢在天子面前,狂歌乱唱。”炀帝道:“贵妃花嫣柳媚,就如不歌不舞,已自脉脉消魂,歌舞时光景,大可想见,何必过谦。”后主道:“既是圣意殷殷,卿可勉强歌舞一曲。”丽华无可奈何,只得叫侍儿将锦捆铺下,齐奏起乐来。他走到上面,按着乐声的节奏,巧翻彩绸,娇折纤腰,轻轻如蝴蝶穿花,款款如蜻蜓点水。起初犹乍翱乍翔,不徐不疾,后来乐声促奏,他便盘旋不已,一霎时红遮绿掩,就如一片彩云,在满空中乱滚。须臾舞罢乐停,他却高吭新音唱起来:

  丽宇芳林对高阁,新装艳质本倾城。

  映户凝娇乍不进,出帷含态笑相迎。

  妖姬脸似花含露,玉树流光照后庭。

  丽华歌舞罢,喜得个炀帝魂魄俱消,称赞不已,随命斟酒二杯,一杯送后主,一杯送丽华。后主接杯在手,忽泫然泣下道:“臣为此曲,不知费多少心力,曾受用得几日,遂声沉调歇。今日复闻歌此,令人不胜亡国之感。”炀帝道:“卿国虽亡了,这一曲玉树后庭花,却是干秋常在的,何必悲伤?卿酷好翰墨,别来定有新咏,可诵一二,与朕赏鉴。”后主道:“臣近来情景不畅,无兴作诗;只有寄侍儿碧玉与小窗诗二首,聊以塞责,望陛下勿晒。”因诵小窗诗云:

  午睡醒来晓,无人梦自惊。夕阳如有意,偏傍小窗明。寄侍儿碧玉诗云:

  离别肠应断,相思骨合销。愁魂若飞散,凭仗一相招。

  炀帝听罢,再三称赏。后主道:“亡国唾余,怎如陛下,雄材扌炎藻,高拔一时?”丽华道:“妾闻陛下天翰淋漓,今幸得垂盼,愿求一章,以为终身之荣。”炀帝笑道:“朕从来不能作诗,有负贵妃之请奈何?”丽华道:“陛下醉接望江南词,御制清夜游曲,俱顷刻而成,何言不能?还是笑妾丑陋,不足以当珠玉,故以不能推托?”炀帝道:“贵妃何罪朕之过也。朕当勉强应酬。”丽华命侍儿将文房四宝放下,炀帝拂笺,信笔题诗一首云:

  见面无多事,闻名尔许时。坐来生百媚,实个好相知。

  炀帝写完,送与丽华。丽华接在手中,看了一遍,见诗意来得冷落,微有讥讽之意,不觉两脸俱红赤起来,半晌不做一声。后主见丽华含嗔带愧,心下也有几分不快,便问炀帝道:“此人颜色,不知比陛下萧后,还是谁人美丽?”炀帝道:“贵妃比萧后鲜妍,萧后比贵妃窈窕,就如春兰与秋菊一般,各自有一时之秀,如何比得?”后主道:“既是一时之秀,陛下的诗句,何轻薄丽华之甚?”炀帝微微笑道:“朕天子之诗,不过适一时之兴而已,有什么轻薄不轻薄?”后主大怒道:“我亦曾为天子,不似你妄自尊大!”炀帝大怒道:“你亡国之人,焉敢如此无礼!”后主亦怒道:“你的壮气,能有几时,敢欺我是亡国之君?只怕你亡国时,结局还有许多不如我处。”炀帝大怒道:“朕巍巍天子,有甚不如你处?”遂自走起身来要拿后主。后主道:“你敢拿谁?”只见丽华将后主扯下走道:“且去且去,后一二年,吴公台下,少不得还要与他相见。”二人竟往海边而走。炀帝大踏步赶来;只见好端端一个丽华,弄得满身泥浆水,照炀帝脸上拂将过来。

  炀帝吃了一惊,就像做梦才醒的一般,因想起他二人死之已久,吓了一身冷汗。开眼只见贵儿、宝儿两个美人,把衣袖遮着炀帝的背心裹住在那里,忙问二美人道:“你们曾看见什么?”二美人道:“没有见甚来,但见陛下如睡去的一般,梦中吃语,龙体时动时静。”炀帝道:“快下船去罢!”众人多下了龙舟,炀帝才把适间所见所闻,细述了一遍,贵儿、宝儿大为惊异。炀帝反觉心中忧疑起来,忙叫内相撑回。忽听见琴声悠扬,随风入耳。炀帝正在猜疑,一回儿将到绮阴院,望见秦夫人、沙夫人、赵王杲与袁贵人、薛冶儿一班都在那里,看夏夫人抚琴。炀帝忙上岸来说道:“你们偏好背朕快活,接也不来接一接!”众夫人道:“妾等各处寻觅不见,那晓得陛下跨海而游。”炀帝道:“夏妃子今日为何抚起琴来?”夏夫人道:“妾蒙陛下派居于此,四五年矣!其间好鸟醍醐,奇松拂影,怪石为嵯峨,微雨时添花泪,屋梁落月,台榭留吟,与陛下不知消受了多少赏心乐事,今一旦舍此而去,山灵能不为之黯然?敌妾借此瑶琴,以酬离别之意,使山川勿笑妾之情薄也。”炀帝听说,喟然长叹道:“此地朕原不忍遽离,因皇后动兴去游江都,只道事再做不成的,谁知今日竟成其愿,这也是天数也,人何与焉?”

  正说时,只见高昌等七八个心腹内相走来跪下奏道:“殿脚女一千,奴婢等往江南地方,各处搜求,今已选足。”炀帝大鼓道:“如今在那里?”内相道:“王弘已分派头号龙舟里头驻扎,以便演习,未知万岁爷何日起驾?”炀帝思量:“我征辽虽是借题,游幸为实。然天子亲征,比众不同,当分为二十四军。”心上踌躇了一回,走进便殿,写敕一道:用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、左诩卫大将军辛世雄、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、右骁卫大将军薛世雄、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、左屯卫大将军陈棱、左御威将军张谨。右御威将军赵孝才、左武卫将军周法尚、右武卫将军崔弘升、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、左御卫虎贲郎将屈突通等,共为二十四总管军,命刘士龙为宣谕使,协同总督陆路大元帅宇文述,水军统领元帅来护儿,为王前驱,同会平壤。写完付与内相,传与各衙门知道。吩咐择吉,天子临郊祭告天地庙祖,搞赏军士,统领羽林军一万,分道向辽水进发。将军来护儿知圣驾已将出都,着令秦叔宝等进征。秦叔宝领了来总管旨意,久已招集熟知水道的做了向导,又记张须陀所嘱之言,先差心腹将校,抄过了鸭绿江埋伏,在平壤伺候大军齐到,然后扫其巢穴,内外夹攻。正是:

  机谋奇扼吭,小丑欲惊心。

  却说炀帝打发巡幸的许多旨意,便进宫中问萧后道:“从游宫女,选完了么?”萧后笑道:“陛下偏把这样缩脚疑难题目,叫妾去做,委如何做得来;况他们也不好说我该去,你不该去;也不说他愿去,我不愿去。好像吃过齐心酒的,见陛下起身出宫去了,三四百名却齐齐跪倒阶前奏道:‘守西苑的花晨月夕,领略了多少风光;在昭阳的承恩竞宠,受用了多少繁华。妾等西京随到东京,两番迁播,虽蚌珠燕石,不敢仰冀恩波,目为遗簪堕珥;然海外风光,江都佳境,难道也教耳消目受不起?万岁爷是弃置妾等的了,难道娘娘也侍奉不来?’说了,大家如丧考妣的一般哭将起来。叫妾怎样选法?”炀帝笑道:“这班贱婢,也会这般装腔做势。”萧后道:“有个缘故,因张、尹两妃在内撺掇,说:‘我两个是年纪大了,颜色衰了,你们都是鲜花一般,日子正长哩!还不趁这风流天子,大家舍命扒上去?’因此众宫人做出这般行径。”炀帝听了,点点头儿。随叫一个内相,传旨着兵部火速唤头号差船四十只,立刻上用。内相领旨出去了。

  看官听说,原来张妃子,名艳雪,尹妃子,名琴瑟,两个多是文帝时,与宣华同辈的人,年纪与宣华相仿,而颜色次之。此时正当三九之期,炀帝因钟情与宣华、便不放二妃在心上。况团宣华死后,接踵就是杨素撞倒金阶,口里说出许多冤仇,文帝阴灵,白日显现,故此炀帝也觉寒心,不敢复蹈前辙。长安又混带到这里,许廷辅两番点选,张、尹二妃因自恃文帝幸过,那里肯送东西与他?遂致抑郁长门,到也心情如同死灰。萧后是最小气,爱人奉承的,因见张、尹二妃平日不肯下气趋承,故此捏造这几句止不过要拔去萝卜,也觉地皮宽的意思,岂知炀帝竟认了真。

  到了次日,这些选不去的,正要打帐看炀帝出宫上辇,便好大家来攀辕傍辇的哀恳;只见十来个内相,走到张、尹二妃宫中来,说:“万岁爷有旨:余下宫奴四百余名,敕张、尹二妃子弹压下舟,毋得违误。”张、尹二妃听了,以为奇怪道:“我两个又不曾去求朝廷,又不曾去浼求皇后,这个冷锅里头,泡出豆来,是那里说起?”众宫人欢欢喜喜,收拾了细软,载上了数十车,齐出宫门。在路上行了一日,黄昏时候落了船。到明日,张、尹二夫人心中疑惑,便问内相道:“万岁爷们的船在那里?”内相道:“在前面。”张夫人道:“闻得朝廷新造几百号龙舟,如今我们坐的却是民间差船,并不是龙舟,其间毕竟有弊,你们诓我们到那里去,快快说来!”众内相料难瞒隐,只得齐跪下去道:“二位夫人,不必动怒。这是万岁爷的旨意,叫奴婢送二位夫人与众宫女到晋阳宫去,如不信,现在手敕在这里。”内相取出来,张、尹二妃接来读道:张、尹二妃,系先朝宠幸过,不便在此供奉,着伊带领余下宫奴四百余名,先归太原晋阳宫中,着守宫副监裴寂照册点入看守,毋误。众宫女听见旨意,不是江都去,反要到西京,都大哭起来:也有要投河的,也有要自尽的。独张夫人哈哈大笑道:“我看你们这班痴妮子,总到江都,又没有父母亲戚在那里,止不过游玩而已,你们就去,也赶不上他们的宠眷。我尚如此,你们何不安命?到是太原去自由自在,不少吃不少穿,好不快活,省得在那里看他们得意。”众宫人说,自此也觉放怀,一路上说说笑笑,一月之间,早到了晋阳宫。众内相把二夫人与众宫女,付与副宫监裴寂交割明白,众内相仍往江都复旨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1:23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穷途定偶 秦叔宝脱陷荣归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穷途定偶 秦叔宝脱陷荣归词曰:

  人世飘蓬形影,一霎赤绳相订。堪笑结冤仇,到处藏机设阱。

  思省思省,莫把雄心狂逞。

  上调“如梦令”

  自来朋友的通合,与妻孥之匹配,总是前世的孽缘注定。岂以贫贱起见,亦不以存亡易心,这方才是真朋友,真骨肉。然其中冤家路窄,敌国仇雠,胸中机械,刀下捐生。都是天公早已安排,迟一日不可,早一日不能。恰好巧合一时,方成话柄。如今再说王伯当、李玄邃、邴元真三人,别了孙安祖,日夕趱行,离瓦岗尚有二百余里。那日众人起得早,走得又饥又渴,只见山坳里有一座人家,门前茂林修竹,侧首水亭斜插,临流映照,光景清幽。王伯当道:“前途去客店尚远,我们何不就在这里,弄些东西吃了,再走未迟?”众人道:“这个使得。”李玄邃正要进门去问,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,手里题着一篮桑叶,身上穿一件楚楚的蓝布青衫,腰间柬着一条倩倩的素绸裙子,一方皂绢,兜着头儿,见了人,也不惊慌,也不踞蹴。真个胡然而天,胡然而地。怎见得?有“谒金门”词一首为证:

  真无价,不倩烟描月画。白白青青娇欲化,燕莺莺儿怕。

  不独欺诳羞谢,别有文情蕴藉。霎时相遇惊人诧,说甚雄心罢?

  那女子一步步移着三寸金莲,走将进去。玄邃看见惊讶道:“奇哉,此非苎萝山下,何以有此丽人耶?”王伯当道:“天下佳人尽有,非吾辈此时所宜。”正说时,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,见三人拱立门首,便举手问道:“诸公何来?”王伯当道:“我等因贪走路,未用朝食,不料至此腹中饥馁,意欲暂借尊府,聊治一餐,自当奉酬。”老者道:“既如此,请到里边去。”众人走到草堂中来,重新叙礼过。老者道:“野人粗粝之食,不足以待尊客,如何?”说了老者进去,取了一壶茶、几个茶瓯,拉众人去到水亭坐下。李玄邃道:“老翁上姓?有几位令郎?”老者答道:“老汉姓王,向居长安,因时事颠倒,故迁至此地太平庄来四五年矣。只有两个小儿,一个小女。”邴元真道:“令郎作何生理,如今可在家么?”老者道:“不要说起,昏主又要开河,又要修城;两个儿子,多逼去做工了,两三年没有回来,不知死活存亡。”老者一头说,一头落下几点泪来。

  众人正叹时,见对岸一条大汉走来。老者看见,遥对他道:“好了,你回来了么?”众人道:“是令郎么?”老者道:“不是,是舍侄。”只见那汉转进水亭上来,见了老者,纳头便拜。那汉身长九尺,朱发红须,面如活獬,虎体狼腰,威风凛凛。王伯当仔细一认,便道:“原来是大哥。”那汉见了喜道。“原来是长兄到此。”玄邃忙问:“是何相识?”伯当道:“他叫做王当仁,昔年弟在江湖上做些买卖,就认为同宗,深相契合,不意阔别数年,至今日方会。”王当仁问起二人姓名,伯当一一指示,王当仁见说大喜。忙对李玄邃拜将下去道:“小弟久慕公子大名,无由一见,今日至此,岂非天意乎?”玄邃答礼道:“小弟余生之人,何劳吾兄注念。”老者叫王当仁同进去了一回,托出一大盘肴撰,老者捧着一壶酒说道:“荒村野径,无物敬奉列位英雄,奈何?”众人道:“打搅不当。”大家坐定了,王伯当道:“大哥,你一向作何生业?在何处浪游?”王当仁道:“小弟此身,犹如萍便,走遍天涯,竟找不出一个可以托得肝胆的。”李玄邃道:“兄在那几处游过?”王当仁道:“近则张金称、高士达,远则孙宜雅、卢明月,俱有城壕占据,总未逢大敌,苟延残喘。不知兄等从何处来,今欲何处去?”王伯当将李玄邃等犯罪起解,店中设计脱陷,一一说了。王当仁道:“怪道五六日前,有人说道:梁郡白酒村陈家店里,被蒙汗药药倒了七八个解差,逃走了四个重犯;如今连店主人都不见了。地方申报官司,正在那里行文缉捕,原来就是兄等,今将从何处去?”王伯当又把翟让在瓦冈聚议,要迎请玄邃兄去同事。王当仁道:“若公子肯聚众举事,弟虽无能,亦愿追随骥尾。”老者举杯道:“诸贤豪请奉一杯酒,老汉有一句话要奉告。”众人道:“愿闻。”

  老者道:“老汉有一小女,名唤雪儿,年已十七,尚未字人。自幼不喜女工,性耽翰墨,兼且敏惠异常,颇晓音律。意欲奉与公子,权为箕帚,未知公子可容纳否?”李玄邃道:“蒙老伯错爱,但李密身如飘蓬,四海为家,何暇计及家室?”老汉道:“不是这等说。自来英雄豪杰,没有个无家室的。昔晋文与狄女有十年之约,与齐女有五年之离,后都欢合,遂成佳话。小女原不肯轻易适人的,因刚才采桑回来,瞥见诸公,进内盛称穿绿的一位仪表不凡,老汉知他属意,故此相告。”众人说,始知就是刚才所见女子。大家说道:“既承老翁美意,李兄不必推却。”王当仁道:“只须公子留一信物为定,不拘几时来取舍妹去便了。”李玄邃不得已,只得解绦上一双玉环来,奉与老者。老者收了进去,将雪儿头上一只小金钗,赠与玄邃收了,又道:“小女终身,总属公子,老汉不敢更为叮咛。今晚且住在这里一宵,明日早行何如?”众人撇不过他叔侄两人之情,只得住了一宵。来朝五更时分,就起身告别。老者同当仁送了二三里路,当仁对李玄邃道:“小弟本要追随同去,怎奈二弟尚未回家,候有一个回来,弟即星夜至瓦同相聚。”大家洒泪分别。正是:

  丈夫不得志,漂泊似雪泥。

  如今且慢说李玄邃投奔瓦岗翟让处聚义。再让秦叔宝做了来总管的先锋,用计智取了氵贝水,暗渡辽河,兵入平壤,杀他大将一员乙支文礼。来总管具表奏闻,专候大兵前来夹攻平壤,踏平高丽国。炀帝得奏大喜,赐敕褒谕,进来护儿爵国公,秦琼鹰扬。即将敕催总帅宇文述、于仲文,火速进兵鸭绿江,会同来护儿合力进征。

  却说高丽国谋臣乙支文德,打听宇文述、于仲文是个好利之徒,馈送胡珠、人参、名马、貂皮礼物两副,诡计请降。宇文述信以为真,准其投降,许彼国王面缚舆梓,籍一国地图,投献军前。谁知乙支文德诓出营来,设计在中途扎住营,使他水陆两军,不能相顾。宇文述见乙支文德去了,方省悟其诈降。忙同两个儿子宇文化及、智及,领兵一枝作先锋,前去追赶乙支文德。着了,被乙支文德诈败,诱人白石山,四面伏兵齐起,将宇文化及兄弟,裹在中间截杀。正在酣斗之时,只听得一阵鼓响,林子内卷出一面红旗,大书秦字。为首一将,素袍银销,使两条锏,杀入高丽兵阵中,东冲西突,高丽兵纷纷向山谷中飞窜。乙支文德忙舍宇文化及,来战叔宝。文德战乏之人,如何敌得住叔宝,只得去下金盔,杂在小军中逃命。

  叔宝得了金盔,并许多首级,在来总管军前报捷。宇文化及也在那边称赞好一员将官,亏了他解我之围。只见一员家将道:“小爷,这正是咱家仇人哩!”化及失惊道:“怎是我家仇人?”家将道:“向年灯下打死公子的就是他。”智及道:“哦,正是打扮虽不同,容貌与前日画下一般,器械又是。这不消说了。”两人回营,见了宇文述说起此事。宇文述道:“他如今在来总管名下,怎生害他?”智及道:“孩儿有一计:明日父亲可发银百两,差官前去犒赏这厮部下,这厮必来谒谢。他前日阵上挑得乙支文德的金盔,父亲只说他素与夷通,得盔放贼,将他立时斩首。比及来护儿知时,他与父亲一殿之臣,何苦为已死之人争执。”宇文述点头道:“这也有理。”次日果然差下一个旗牌,赍银百两,前到叔宝营中,奖他协战有功。叔宝有花红银八两,其余将此百两充牛酒之费,令其自行买办。叔宝即时将银两分散,宴劳差官。他心里明白与宇文述有隙,却欺他未必得知,况且没个赏而不谢的理。到次日着朱猛守寨,自与赵武、陈奇两个把总,竟至宇文营中叩谢。此时隋兵都在白石山下结营,计议攻打平壤。

  叔宝因宇文述差人犒赏,故先到宇文述营中。营门口报进,只见一个旗牌,飞跑出来道:“元帅军令,秦先锋不必戎服冠带相见。”这是宇文述怕他戎装相见,挂甲带剑,近他不得,故此传令。叔宝终是直汉,只道是优礼待他,便去披挂,改作冠带进见,走入帐前。上边坐着宇文述,侧边站着他两个儿子,下边站着许多将官,都是盔甲。叔宝与赵武等,近前行一个参礼,呈上手本,宇文述动也不动道:“闻得一个会使双锏的是秦琼么?”叔宝答应一声是,只听得宇文述道:“与我拿下!”说得一声,帐后抢出一干绑缚手,将叔宝鹰拿雁抓的捆下。叔宝虽勇。寡不敌众,总是力大,众人捆缚不住。被他满地滚去,绳索挣断了数次。口口声声道:“我有何罪?”赵、陈两把总便跪上去道:“元帅在上,秦先锋屡建奇功,来爷倚重的人,不知有甚得罪在元帅台下,望乞宽恕。”宇文述道:“他久屯夷地,与夷交通,前日得乙支文德金盔放他逃走,罪在不赦。”赵武道:“临阵夺下,现送来爷处报功,若以疑似害一虎将,恐失军心;且凡事求爷看来爷面上。”宇文智及道:“不干你事,饶你死罪去罢。叉出帐下!”将校将两个把总,一齐推出营来。那赵武急欲回营,带些精勇,来法场枪杀,对陈奇道:“你且在此看一下落,我去就来。”跨上马如飞的去了。这里面秦叔宝大声叫屈道:“无故杀害忠良,成何国去?”滚来滚去,约有两个时辰,拿他不住,恼得宇文智及道:“乱刀砍了这厮罢!”宇文述道:“这须要明正典刑,抬出去砍罢。”叫军政司写了犯由牌,道:“通夷纵贼,违误军机,斩犯一名秦琼。”要扛他出营,那里扛得动,俄延了大半个日子。

  宇文化及见营中都是自家的将校,又见秦叔宝不肯伏罪,便道:“秦琼,你是一个汉子,你记得仁寿四年灯夜事么?今日遇我父子,料难得活了。”秦叔宝听了此言,便跳起来道:“罢罢,原来为此。我当日为民除害,你今日为子报仇,我便还你这颗头罢;只可惜亲恩未报,高丽未平。去去,随你砍去。”遂挺身大踏步,走出营来。不料赵武飞马要去营中调兵,恐缓不及事。行不上二三里,恰好一彪军,乃是来、周二总管来会宇文、于、卫各大将。赵武听是来总管军,他打着马赶进中军,见了来总管,滚鞍下马道:“秦先锋被宇文述骗去,要行杀害,求老爷速往解救。”来总管听了道:“这是为甚缘故?你快先走引路,我来了。”赵武跨上马先行,来总管拨马后赶,部下将士,一窝蜂都随着赶来,巧巧迎着叔宝,大踏步出来,陈奇跟着。赵武慌忙大叫道:“不要走,来爷来了!”说声未绝,来总管马到,来总管变了脸道:“什么缘故,要害我将官?”叫手下:“快与我放了。”此时赵武与陈奇,有了来总管作主,忙与叔宝解去绑缚。宇文述部下见来总管发怒,亦不敢阻挡,便是叔宝起初要慷慨杀身,如今也不肯把与人杀了。来总管呼赵武,撤随行精勇三百,先送秦琼回营,自己竟摆执事,直进宇文述军中,与他讲理。于仲文与众将,闻知来总管来,都过营相会。周总管也到,一齐相见。

  宇文述知道秦琼已被来总管放去,只得先开口遮饰道:“老夫一路来,闻说本兵前部顿兵平壤,私与夷人交易,老夫还不敢信。前日小儿追乙支文德,将次就擒,又是贵先锋得他金盔一顶放去。老夫想:目今大军前来,营垒未定,倘或他通高丽兵来劫寨,为祸不小,所以只得设计,除此肘腋之患。只是军事贵密,不曾达得来老将军。”来总管笑道:“宇文大人,你说秦琼按兵不动,他曾破高丽数阵。说他交通夷人,有甚形迹?若说买放,先有鸭绿江买放他回的。就是金盔,他现在报功,并不曾私取。大凡做官的,一身精力,能有几何,须寻得几个贤才,一同出力。若是今日要杀秦琼,怕不叫做妒嫉贤能?你我各管一军,如若你要杀我将官,怕不叫做侵官妄杀?”宇文述不好说出本心话来,只得默默无言。于仲文众人劝道:“宇文大人因一念过疑,却又不曾请教得来大人,还喜得不曾伤害,如今正要同心破贼,不可伤了和气。”周总管也来相劝,便置酒解和。来总管撇不过众人情面,勉饮几杯,即与周总管归营。叔宝出营迎接,拜谢来总管与周总管。来总管又恐宇文述借题来害秦琼,将武茂功代秦琼作先锋,调秦琼海口电扎。宇文述、于仲文,因粮饷不继,准受了乙支文德诈降书,也不通知来总管,竟自撤兵,退军萨水。反被高丽各城镇出兵邀截追杀,战死了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、王仁恭。薛世雄部下只留得一半。独卫文升部下军马,不损一人,其余各军,十不存一。众军逃到辽东,隋主闻知大怒。厚恤麦铁校等。杀监军刘士龙,囚于仲文。宇文述等尽皆削职,卫文升独加升赏。这时宇文述自己也没工夫,那里还有心来害秦琼。直到后日,宇文化及在江都新隋主时,把来总管全家杀害,也还为争秦琼的缘故。

  隋国陆兵既退,来总管也下令把后军改作前军,周总管居先,来总管居中,秦叔宝居后,扬旗擂鼓,放炮开船。高丽曾经叔宝杀败两次,不敢来追,这枝军马竟安然无事。到了登州,叔宝便向来总管辞任。来总管道:“先锋曾有坝水大功,已经奏闻署职郎将,如今回军考选,还要首荐,先锋不可这去。”叔宝道:‘小将原为养亲,无意功名,因元帅隆礼,故来报效,原不图爵赏。若元帅题攀越深,恐越增宇文述之忌。况问山东一带盗贼横行,思家念切,望元帅天恩,放秦琼回去。”来总管难拂他的意思,竟署他齐齐州折冲都尉,一来使他荣归,二来使他得照管乡里。命军中取银八十两,折花红羊酒,又私赠银二百两,彩缎八表里。各将官都有饭送饯行,叔宝一一谢别。正是:

  去时儿女悲,归来茄鼓竞。

  叔宝星夜回家,参见了母亲;妻子张氏携了儿子怀玉出来拜见了;罗士信也来接见。叔宝诉说朝鲜立功,后边宇文述父子相害,来总管解救,今承来总管牒署鹰扬府,在齐郡做官了。一家听说,欢喜不胜。次日入城,拜谢了张郡丞,叔宝不在家时,常承张郡丞来馈送问候他母亲。张郡丞又因叔宝归来,可以同心杀贼,扫清齐鲁,知己重聚,大家欣幸。叔宝择日到了鹰扬府任,将母妻搬入衙中。张郡丞又知罗士信英勇,牒充校尉,朝夕操练士卒。自此三人协力,还有都头唐万份、樊建威二人帮助,杀了长白山贼王薄;平原贼郝孝德、孙宜雅、裴长才,虽乌合之众,亦连兵二十余万,亏他们数个英雄并力剿除。后有咏郡卢明月,统贼一二万,亦被叔宝、须陀、士信,设计杀败道去。自此山东、河北、淮西贼寇,谈及秦叔宝、张须陀,也都胆落了。捷音累奏,隋主授张郡丞为齐郡通守、山东河北十二道黜设捕讨大使,秦叔宝升有卫将军,协管齐郡鹰扬府事,罗士信折冲郎将,都管讨捕盗贼之事。可谓:

  临敌万人废,四海尽名扬。

  话分两头。如今再说李玄邃、王伯当、邴元真三人,自从分别了王当仁叔侄两个,在路上对王伯当道:“伯光兄,翟让处兵马虽众,只是冲锋破敌之人尚少。弟想秦大哥与单二哥那两个是你我的异姓骨肉,同甘生死的,如今我们去聚义,岂可不与他相闻,请他来入伙之理?”王伯当道:“叔宝兄领兵在外,推雄信兄尚在家中。只是他怎肯抛弃田园,前来入伙?”李玄邃道:“弟至此地,相识的多,料无人物色的了,不妨兄与元真兄先到瓦岗。弟转往雄信处走遭,全凭弟三寸之舌,用一席话,务要说他来同事,方见平昔间交情。”王伯当道:“既如此说,弟与兄十日为期,如十日后不见兄来,弟竟至潞州单二哥处来寻兄。路上须要小心,不可托赖,再有疏虞了。”李玄送道:“不劳兄长叮咛,弟自晓得。”说了,仍改作全真打扮,分路去了。

  王伯当与邴元真,又走了两三日,已到了瓦岗。恰值翟让出兵去了。止留徐懋功、李如珪在寨,接见了王伯当,又与邴元真叙礼过,便问道:“李玄邃可来么?”王伯当将白酒村陈家店里,设计药倒了解差差官,四人脱祸,韦福嗣、杨积善分路他往。如今玄播兄必要去说单二哥入伙,又转入潞州去了。徐撤功听见拍案道:“不好了!玄送兄又要着人手了!”王伯当吃惊问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?”徐松功道:“单二哥处,前日吾差人送秦叔宝回书去,翟大哥修书,请他来瓦岗聚义。不想他要紧送窦建德的女儿往饶阳去,修书来回复,面对我差人说:“饶阳转来,必到瓦岗来会。”如今已不在家了。今玄邃独自一个,路蹈凉凉,怎能个保得无虞?”正说时,只见齐国远押着粮草回来,大家相见过。徐微功道:“今日臣歇息一宵,明日五鼓,烦恼当兄同李如珪、齐国远两位,选四五个骁勇小校,扮做客商,藏了器械,速往潞州二贤庄去走道。如寻着玄邃无事罢了;若有兜搭,只得弄他一场,我再统领人马接应就是。”

  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2:01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三回 连巨真设计赚贾柳 张须陀具疏救秦琼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三回 连巨真设计赚贾柳 张须陀具疏救秦琼

   

  词曰:

  国步悲艰阻,仗英雄将天补。热心欲腐,双鬓霜生。征衫血

  汗,此类呼群,犹恐厦倾孤柱。奸雄盈路,向暗里将人妒。直教张

  禄投秦,更使伍胥去楚。支国何人,宫臀离离禾黍!

  右调“品令”

  世人冤仇,惟器量大的君子,襟怀好的豪杰,随你不解之仇,说得明白,片言之间,即可冰释。至若仕途小人,就是千方百解,终有隐恨,除非大块金银,绝色进献,心或释然。所以宇文述不怪自己儿子淫恶,反把一个秦叔宝,切骨成仇。如今再说单雄信,进后寨去与寡嫂妻子女儿相见了,崔氏把前事说了一遍。雄信见家眷停放得安稳,也就罢了,走出来对玄邃道:“李大哥,你这个绝户计,虽施得好,只使单通无家可归了。”徐懋功道:“单二哥说那里话来,为天下者不顾家,前日吾兄还算得小家,将来要成大家了,说什么无家?”其时堂中酒席摆成完备,翟让举杯要定单雄信首席。单雄信道:“翟大哥这就不是了,今日弟到这里,成了一家,尊卑次序,就要坐定,以后不费词说。难道单雄信是个村牛,不晓得礼文的?”翟让道:“二哥说甚话来,今日承二哥不弃,来与众弟兄聚义,草堂接风,自然该兄首席,第二位就该玄邃了。”李玄邃见说大笑道:“这话又来得奇了,为什么缘故?”翟让道:“众兄听说,今日趁此良辰,与李兄完百年姻眷,又算是喜筵,难道坐不得第二位?”齐国远喊道:“翟大哥说得是,今日一来替李大哥完姻,二来替单二哥暖房,这两位再没推敲的了。”徐懋功道:“不是这等说,今夜既替李兄完婚,自然该请他令岳王老伯坐首席,这才是正理。”翟让见说,便道:“还是徐兄有见识,弟真是粗人,有失检点了。”叫手下快到后寨去请刚才到的王老爷、王大爷出来。

  不一时,王老翁与王当仁出来,翟让举杯定了他首席,老翁再三推让不过,只得坐了。第二位就要定王当仁。王伯当道:“这也使不得。老伯在上,当仁不好并坐;况当仁也要住在这里聚义的了,岂可僭越诸兄。”徐懋功道:“待小弟说出一片理来,听凭众兄们依不依。”众人齐声道:“懋功兄处分,无有不是,快些说来。”懋功道:“方才伯当兄说,当仁令弟不该僭也是。如今我弟兄聚成一块,欲举大义,要想做一番事业,说甚谁宾谁主。须先要叙定了尊卑次序,以便日后号令施行,便可遵奉。岂可与泛常酒席,胡乱坐了?”众人见说,齐声道:“说得是。”徐懋功道:“据小弟愚见,第二位该是翟大哥。为什么呢?他是寨主,我们弟兄,多承他见招来的,难道不遵奉他的节制,第二位是不必说了。第三位要玄邃兄坐了。”李玄邃道:“单二哥在这里,弟断无僭他的理。”徐懋功道:“翟兄为正,兄为副,这是一定不易的,有甚话讲?第四位是单二哥了。”雄信道:“弟有一句话待弟说来。别人不晓得徐兄的才学,小弟叨在至契,是晓得的。将来翟、李二兄举事,明以内全赖吾兄运筹帷幄,随机应变,事之谋画,惟兄是赖。若要弟僭兄,弟即告退,天涯海角,何处不寻个家业?”王伯当道:“懋功兄,单二哥是个爽直人,既如此说,兄不必过谦,要依单二哥的了。”徐懋功没奈何,只得坐了第四位。第五位是单雄信。第六位是王伯当。第七位是邴元真。第八位是李如珪。第九位是齐国远。第十位是王当仁。除王老翁共九筹豪杰,坐定了,大吹大擂,欢呼畅饮。雄信问懋功道:“寨中现今兵马共有多少?粮草可敷?”懋功答道:“兵马只好七八千,不愁他少,将来破一处,自有一处兵马来归附,粮草随地可取。只是弟兄们尚少,未免破一所郡县,就要一个人据守,到一处官兵,就要着几个出去拒敌。如今只好十来个人,那里弄得来?所以前日弟叫连巨真,到兖州府武南店去请尤、程两弟兄,想即日也要到来。”原来连明,也犯了私盐的事体,惧法逃到翟让处入伙。

  正说时,只见小校进来报道:“连爷到了。”翟让道:“快请进来。”连明进来,与众人叙礼过,就在王当仁肩下坐定。徐懋功问道:“巨真兄,尤、程两弟肯来么?”连明道:“弟到武南庄,先去拜望尤员外,岂知尤员外重门封锁,人影也没有一个。讯问地邻,方知他因长叶林事,走漏了消息,地方官要吓诈他五千两银子,他蓦地里连家眷都迁入东阿县去了。弟如飞到东阿县去,访问程知节,始知程知节同尤员外,在豆子坑里七里岗上扎寨。弟又到彼,两人相见,留入寨中。弟将翟大哥的书,送与他们看了。程知节问道:‘单员外可来聚义?’弟说翟兄曾写书着人去请单员外,因他要送窦建德的女儿,往饶阳去了,回时准到瓦岗来相会。尤员外道:‘此言恐未真,窦建德那里正少朋友帮助,肯放单员外到瓦岗来?’程知节又问我秦叔宝兄可曾去请他,弟说单员外到了,自然也要去请他。尤员外又道:‘叔宝兄与张通守,正在那里与隋家干功,怎肯进寨来做强盗?’程知节道:’既是单二哥、秦大哥都不在那里,我们去做什么?’因此尤员外就写了回书,我便作速赶回。”连明取出书来递与徐懋功。懋功看了道:“不来罢了,再作计较。”连明道:“他们两个虽不来,弟在路上到打听得一桩事体在这里,报与诸兄知道。”众人道:“什么事体?”连明道:“弟前日回来,到黄花村饭店里住宿,只见一个差官跟了两个伴当,行下在店里。一个伴当,听他声日像我们同乡,因此与他扳话起来,问他往何处公干。他说东京下来,要往济阳去题人的。弟就留心,夜间买壶酒与他两个鬼混,那两个酒后实说道:‘杨案里边,有四个逃走的叛犯,一个姓李,一个姓邴,一个姓韦,一个姓杨。那个姓李姓邴的,不知去向;那个姓韦姓杨的,前日被人缉获着了,刑官究询,招称有个王伯当,住在济阳王家集,是他用计在白酒村陈家店里,药倒解差差官,方得脱逃。因此差我们主人下来,到济阳王家集去,着地方官拿这个叛党。’故此小弟连夜赶来。”

  徐懋功对王伯当道:“王大哥你的宝眷,可在家么?”王伯当道:“弟前日出门时,贱眷在内弟裴叔方处,如今不知可曾回家。弟今夜起身,到家去走遭。”徐懋功道:“不必兄去。”又对连明道:“连兄,你为弟兄面上,辞不得劳苦。待伯当兄修家书一封,再得单二哥修书一封,同王当仁、齐国远二人,扮作卖杂货的,往齐州西门外鞭杖行贾润甫处投下,叫他随机应变,照管王兄家眷上山;若兄说得他可以入伙,更妙,这人也是少不得的。翟大哥、单二哥与邴元真兄,领三千人马,到潞州去,向潞州府借粮,并打听二贤庄单二哥房屋,可曾贻害地方?弟与伯当兄、如珪兄,随后领兵接应。”李玄邃道:“小弟呢?”懋功笑道:“吾兄虽非吕奉先好色之徒,然今夜才合卺,只好代翟大哥看守寨中,自后便要动烦了。”众人打点停当,过了一宵,连明与王当仁、齐国远,五更起身,他们的路径熟,不由大道,惯走捷径,不多几时,已到西门外。

  原来贾润甫因世情慌乱,也不开张行业了。连巨真叩门进去,润甫出来见了,忙叫手下接了行李进去,引三人到堂中叙礼过。连巨真在身边取出单雄信书来,与贾润甫看了。润甫又引到一间密室里去,坐定取茶来吃了,润甫问连巨真道:“兄是认得济阳王家集路径的?”连巨真道。“路径虽是走过,只是从没有到伯当家里去,虽有家信,难免疑惑;必得兄去,方才停妥。未知差官可曾到来,倘然消息紧速,如何做事?”贾润甫道:“这不打紧,若走大路准要三日,若走牒于岗,穿出斜梅岭望小河洲去,只消一天,就到王家集了。”一边说,一边摆上酒肴来。润甫问寨中有那几位兄弟,有多少人马,三人备细说明。连巨真问道:“贾兄如今不开行业了,也清闲自在;但恐消磨了丈夫气概。”润甫叹道:“说甚清闲自在,终日看枯山,守白浪,这些人每日张着口,那里讨出来吃?前日秦大哥写书来,要我去帮他立功,图一个出身。弟想四方共有二三十处起义,那里剿灭得尽,就是立得功来,主上昏暗,臣下权奸,将私蔽公,未必就能荣到他身上;只看杨老将军,便是后人的榜样了。”连巨真道:“正是这话。”王当仁道:“兄何不到我那里去?将来翟大哥、李大哥做起事来,自然与众不同。”润甫道:“翟大哥不知道做人如何?玄邃兄人望声名,海内素著;况他才识过人,又肯礼贤下土,将来事业,岂与群丑同观?弟再看几时,少不得要来会诸兄,相叙一番。”连巨真问道:“明日甚时候起身往王家集会?”润甫道:“五更就走。”即便收拾杯盘,大家就寝。

  润甫五鼓起身,与连巨真、王当仁、齐国远用了早饭,即便上路,往济阳进发。赶了三日,傍晚到了王家集。原来王家集,也是小小一个市镇,共有二三十人家。时贾润甫同众人进去,恰好王伯当的舅子裴叔方,在他家里。那裴叙方是个光棍汉,平昔也是使枪弄棒不习善的。连巨真取出王伯当的家报来,付与裴叙方拿到里边去与他阿姊看了。幸喜王伯当家中,没甚老小,止有王伯当妻子一人,手下伴当夫妇二日。裴叔方也要送阿姊去,忙去停当众人酒饭,叫阿姊收拾了包裹,雇了一辆车儿与两个女人坐了,悄悄把门封锁上路。贾润甫对连巨真道:“小弟不及奉送,兄等路上小心。”众人向西,贾润甫往东回去了。

  连巨真走不上数步,对王当仁道:“我忘了一件东西,你们先走,我去说来。”说罢如飞向东去了,众人正在那里疑惑,只见连巨真笑嘻嘻的赶来。齐国远道:“你忘了什么东西?”连巨真笑道:“我没有忘什么,我回到他们首,如此如此而行,你道好么?”王当仁道:“好便好,只是得个人去打听他有事没事,也好接应。”连巨真道:“不妨,前面去就有个所在,安顿了王家嫂子,我们再去打听。”一头计较,一头往前趱行。正是:

  莫嗟踪迹有差池,萍梗须谋至会合。

  却说宇文述,为了失机,削去官职;忙浼何稠,造了一座如意车,又装一架乌铜屏,三十六扇,献与炀帝。炀帝正造完迷楼月观,恰称其意,准复原官。韦福嗣与杨积善,落在宇文述手里,严刑酷炙,招称了济阳王伯当,住王家集;便差官赍文书到齐郡张通守处来题人。

  是日张通守正在堂理事,只见门役禀说:“有东都机密公文,差官来投递。”话未说完,差官先上堂来,张通守与他相见了,递上公文。张通守拆开看了,差官道:“此系台省机密,求老爷作速拘题。”张通守道:“我晓得。”随问衙役道:“这里到王家集,有多少路?”衙役答道:“有二百余里。”张通守吩咐部下,点兵三百,备四五日粮,即时起行。原来张通守署与秦叔宝鹰扬府相去不远,时叔宝正与罗士信闲话,听见东京差官下来,要到王家集去题人,心中老大吃惊,因想道:“王伯当住在王家集,莫非他白酒村的事发觉了。”正在那里揣摩,听得外边传梆响,报说门外有个故人连某要见老爷。叔宝如飞出来,见是连明,叙礼过,邀他到内衙书室中来问道:“兄一向在那里?事还没有赦,为甚到此?”连明悄悄说:“弟偶在瓦岗翟让寨中,奉单二哥将令,修书叫贾润甫,请他到王家集接取王伯当家眷上山去了。如今差官去题人犯,人影俱无,恐有人泄漏。通守回来,必然波及润甫,故弟走来报知。兄可看众弟兄旧日交情,作速差人报与润甫知道,叫他火速逃走,言尽于此,别有要事,要到潞州去了。”叔宝问寨中那几位兄弟,连巨真一一说知,说完立起身来,拱手而别。叔宝款留不住,送了出门,进来忙与罗士信说知就里,叫罗士信悄悄骑马出城,报与贾润甫知道。罗士信忙备了马骑,上一辔头赶到城外。

  原来罗士信虽认得鞭杖行的贾家住处,却不曾与贾润甫识面。当时到了他们首下马,推门进去,贾润甫接见了罗士信,吃了一惊。士信忙问道:“兄可是贾润甫?”润前应道:“在下正是。”贾润甫却认得罗士信,便道:“罗尼下顾,何事见教?”罗士信把他扯在一边去,附耳说道:“兄把叛党王伯当的家眷藏匿了,如今官府回来,就要来拿你。兄可快些走罢!”说了转身上马,如飞的去了。贾润甫把门关好了,想道:“那夜王家集起身,人鬼不知的,是谁走漏了风声。刚才罗捕尉自己来报,必是秦大哥叫他来的,想是真的了。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罢罢,这样世界,总要上这道路的,不如早早去罢。”忙对妻子说了,收拾了细软,叫手下人两个做土工的,把槽头四五个牲口喂饱了牵出来,男女带上眼纱,加鞭望瓦岗进发。

  一行人将出齐州界口,到瓦岗去有两条咱,一条大道,一条小道。润甫心上打算道:“打大路去,恐怕官兵来追,小路又怕山贼。”正在那里踌躇,只见树底下石上,睡着两个大汉,忽然跳将起来大声喊道:“好了,来了!”贾润甫在牲口上听见,老大一吓,定睛一看,却是齐国远,那一个不认得。润甫便道:“你们众人来了,把我却弄在圈里。”又问齐国远道:“此位是何人?”齐国远道:“王当仁兄,在山寨里过活,却好是在这里开这个鬼行。”王当仁道:“不要闲说了,王家嫂子尚歇在前头店里,快些赶去,打伙一搭儿走。”原来前头店里,差一个头目,叫赵大鹏,在那里开一酒肆,作往来耳目,以便劫掠。贾润甫听见大喜,催促一行人,随着王当仁,赶到赵大鹏店中与王伯当家眷会着,齐望瓦岗去了。正所谓:

  世乱人无主,关山客思悲。

  再说张通守带了官兵同差官到王家集去,捉拿王伯当家眷。走了三日到了,拘地方来问;只见大门封锁,忙叫衙役扭断了屈戌,推门进看,室中止存家伙什物,人影俱无,查问四邻,俱说五日前去的。张通守发一张封皮,叫行役把门钉封了,将地方四邻带回衙门,用刑究询。四邻中一个姓赵的禀说:“那夜小的要开门出去解手,听见门外一人叫道:‘贾润甫你请回罢,我们去了。’他们妻子是时常出入惯的,那里烧得他是犯事走了。”张通守间衙役,可晓得贾润甫住在那里,有的推不知道,一个衙役禀道:“西门外有一个开鞭杖行的,叫做贾润甫,未知是他不是他?”那姓赵的说:“正是他,那夜叫他回西门去罢!”张通守忙要起身同官兵去拿,只见日巡夜不收进来报道:“刘武周带领宋金刚并喽罗数千,过博望入平原县了,乞老爷快发兵前去会剿。”张通守见说,叫衙役快去请秦爷来。不一时秦叔宝来到,张通守把差官资来部文,与叔宝看了,又把地邻口供与叔宝看,便道:“我因贼报急迫,欲点兵进剿,烦都部出城去拿这贾润甫来,带到军前讯问,便知王家家属下落。”秦叔宝心下转道:“贾润甫是我报信叫他走的,倘然走了还好;若在家中,如何摆布?”便对张通守道:“贼人入境,待卑职去剿他;这是逆党大事,还是大人亲去方妥。”张通守道:“不必推辞,去了就是。”叔宝没奈何,只得骑着马,跟了几个家丁,同差官出城,假意喊地方领到贾家,见门户锁着,叫人打进去,室中并无一人。讯问邻里,说道:“门是前日锁的,不知人是几时去的?”差官禀道:“贾润甫既是挈家逃遁,必是家有党羽,想去未必遽远,求秦爷作速去追拿。”叔宝道:“叫我那里去追,我要赶上张老爷剿贼去。”说了上马前去。差官没法,只得同到张通守军前,讨了回文,回东京投下文书。

  宇文述见回文内,有地邻招称贾润甫一段,差官又禀曾差都尉秦琼严拿未获,便兜起宇文述心上事来,便对儿子化及道:“秦琼那厮,我当日不曾害得他,反受来护儿一番奚落。不期他在山东为官,我如今题个本,将他陷入杨家道党,竟说逃犯韦福嗣,招称秦琼向与李密、王伯当往来做事,今营任山东都尉图谋不轨。一面具本,一边移公文一角,差官前去,倘在军前,就叫张须陀拿下,将他解京,也可报得前仇了。”宇文化及道:“父亲此计虽妙,但张须陀勇而有谋,这厮又凶勇异常,倘一时拿他不到,毕竟结连群盗,或自谋反,为祸不小。莫苦连他家属,着齐郡拿解来京,那厮见有他妻子作当,料不敢猖獗,此计更为万全。”宇文述道:“吾儿所见极高。”商议停当,宇文述随上一本,将秦叔宝陷入李密一党。这本没个不准的,他就差下两员官,一员到张通守军前,一员向齐州郡丞投文,守题犯人,不得违误。时罗士信在齐郡防贼,张须陀与秦叔宝在平原拒贼,无奈贼多而兵少,散而复振,振而复散,那边退了,这边又来,怎杀得尽?还亏他三人抵敌得住。

  一日张须陀在平原,正要请叔宝商议招集流民守御良策;忽然见一个差官,到张须陀军中,称有兵部机密文书投递。张须陀拆来看了,仍置封袋中,放在案桌上。差官道:“宇文爷吩咐,要老爷即刻施行,恐有走脱。”张须陀道:“知道了,明日领回文。”须陀回到帐中,灯下草成一书稿,替秦琼辩明,并非李密一党,不可谬听奸顽,陷害忠良云云,叫一个谨慎书吏录了,又写一道回兵部回文。

  次日正待发放差官,恰值叔宝抚安民庶已毕,来议旋师。差官闻得叔宝到营,只道张须陀骗他来拿解,随即进营,见须陀与叔宝和颜悦色,谈笑商量。叔宝待起身,差官怕他走了,忙过去禀说:“兵部差官领回文。”须陀对差官道:“你这样性急!”叫书吏把回文与他。差官见只与回文,只得又道:“差官奉文题解人犯,还求老爷将犯人交割,添人协解。”须陀道:“这事情我已备在回文中,你只拿去便了。”差官道:“宇文爷临行吩咐,没有人犯,你不要回来。今人犯现在,求老爷发遣,小官好回覆。”张须陀道:“你这差官好多事!这事我已一面回文,一面具本辨明,去罢!”这差官甚有胆力,又道:“老爷在上,这事关系叛逆,已经具请题解,非同小可;若犯人不去,不惟小官干系庇护奸党,在老爷亦有不便。”叔宝不知来由,见差官苦恳,到为他方便道:“大人,是甚逆犯,若是真实,便与解去。”须陀笑道:“莫理他!”这官便极了,嚷道:“奉旨拿逆犯秦琼,怎么反与他同坐,将我赶出。钦题犯人,这等违抗!”秦叔宝听见逆犯秦琼四字,便起身离坐,向须陀道:“大人,秦琼不知有何悻逆,得罪朝廷,奉旨题解;若果有旨,秦琼就去,岂可贻累大人。”

  须陀初意只自暗中挽回,不与叔宝知道,到此不得不说道:“昨日兵部有文书行来,道有杨玄感一党,逃犯韦福嗣,招称都尉与王伯当家眷窝藏李密,行文题解。我想都尉五年血战,今在山东,日夕与下官相聚,何曾与玄感往来,平白地枉害忠良。故此下官已具一个辨本,与彼公文回部。这厮倚恃官差,敢如此放泼。”叔宝道:“真假有辨,还是将秦琼解京,自行展辨。当日止因拿李密不着,就将这题目陷害秦琼,若秦琼不去,这题目就到大人了。”叫从人取衣帽来,换去冠带赴京。须陀道:“都尉不必如此,如今山东、河北,全靠你我两人;若无你,我也不能独定。且丈夫不死则已,死也须为国事,烈烈轰轰,名垂青史。怎拘小节,任狱吏屠毒,快谗人之口?”叫书吏取那本来与叔宝看了,当面固封,叫一个听差旗牌即刻设香案,拜了本,给了旗牌路费,又取了十两银,赏了差官。差官见违拗不过,只得回京。叔宝向前称谢。须陀道:“都尉不必谢,今日原只为国家地方之计,不为都尉,无心市恩;但是我两人要并力同心,尽除群盗,抚安百姓,为国家出力便了。”自此叔宝感激须陀,一意要建些功业,一来报国家,二来报知己;却不知家中早又做出事来。正是:

  总是奸雄心计毒,故教忠义作强梁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2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四回 宁夫人路途脱陷 罗士信黑夜报仇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四回 宁夫人路途脱陷 罗士信黑夜报仇诗曰:

  万古知心只老天,英雄堪叹亦堪怜。

  如公少缓须臾死,此虏安能八十年。

  漠漠凝尘空偃月,堂堂遗像在凌烟。

  早知埋骨西湖路,悔不鸥夷理钓船。

  这诗是元时叶靖逸所作,说宋岳忠武王他的一片精忠,为丞相秦桧忌疾,虽有韩世忠、何铸、赵士褒一干人救他,救不得,卒至身死,以至金人猖獗,无人可制,徒为后人怜惜;若是当日有怜才大臣,曲加保护,留得岳少保,金人可平。故此国家要将相调和,不要妒忌,使他得戮力王事,不然逼迫之极,这人不惟不肯为国家定乱,还要生乱。如今再说张须陀,擢升本郡通守;齐州郡丞,选了一个山西平阳县,姓周名至,前来到任。一日周郡丞坐堂,有兵部差官投下文书,是拘题秦叔宝家眷的。周郡丞便差了几个差役,金下一张牌去拘题。差役直至鹰扬府中,先见罗士信,呈上纸牌。士信道:“我哥哥苦争力战,才得一个些小前程,怎说他是个逆党?这样可恶,还不走!”差人道:“是老爷吩咐,小人怎敢违抗;就是本主周爷,也不敢造次,实在兵部部文,又是宇文爷题过本,奉旨拘拿的。老爷还要三思。”士信睁着眼道:“叫你去就是了,再讲激了老爷性,一人三十大板。”公人见他发怒,只得走了,回覆周郡丞。郡丞没法,忙叫打轿,往见罗士信。士信出来作了揖,郡丞晓得士信少年粗鲁,只得先赔上许多不是道:“适才造次得罪,秦都尉虽分文武,也是同官,怎敢不徇一毫体面;奈是部文,奉了圣旨,把一个逆党为名,题目极大,便是差官守催,小弟便担当不住,想这事也是庇护不来的,特来请教。”士信道:“下官与秦都尉,是异姓兄弟,他临行把母妻托与我,我岂有令他出来受人凌辱之理?这也要大人方便。”周郡丞道:“小弟岂有不方便之理,但部文难回。”士信道:“事无大小,只要大人有担当。就要去,也要关会我那秦都尉,没有个不拿本人先拿家属之理。”周郡丞道:“小弟到来,也只为同官面情;莫若重贿差官,安顿了他,先回一角文书去,道秦琼母亲妻子,俱已到官,因抱重病,未便起行,待稍痊可,即同差官押解赴京。这等缓住了,然后一同去京中打关节,可以两全无害。”

  罗士信是个少年极谙事的,道:“我兄弟从来不要人的钱,那得有钱与人?凭着我在,要他妻子出官,断不能够。”郡丞见说不入,只得回衙。当不过差官日夕催逼,郡丞没奈何,与众书吏计议。内中有个老猾书吏道:“奉旨拿人,是断难回覆的;如今罗士信部下,又有兵马,用强去夺他,也拿不得,除非先算计了罗士信,何愁秦琼家属拿不来;况且罗士信与秦琼同居,自就异姓兄弟,也是他家属,一发解了他去,永无后患。”郡丞道:“他猛如虎豹,怎拿得住?路上恐有疏虞,怎么处?”老猾书吏道:“老爷又多虑了,只要拿罗士信并他妻母,当堂起解,交与差官,路上纵有所失,是差官与别地方干系了。”郡丞点头道:“只是如何拿他?”那书吏向郡丞耳边,说了几句;郡丞大喜,就差那书吏去请罗士信,只说要商量一角回文。罗士信道:“我不管,你家老爷自去回。”那书吏道:“自然周爷出名去回,但周爷道不知此去回得住,回不得住,得罗爷经一经眼,也知周爷不是为人谋而不忠。”罗士信道:“你这个书吏到会讲话,你姓什么?”那书吏道:“书办姓计名成,就住在老爷弄后院子弄里。”

  罗士信信认为实,便跨上马到来。周郡丞欣然接见道:“同僚情分,没的不为调停的理,只怕事大难回,所以踌躇延捱。如今拚着一官,为二位豪杰,事宽即圆,支得他去,再可商量。”士信道:“全仗大人主张。”计书吏拿过回文来看,说是:秦琼母妻患病,现今羁候,俟痊起解因由。罗士信道:“我是卤夫,不懂移文事体,只要回得倒便是。”周郡丞故意指说:“内中有两字不妥。”叫书吏别写用印,耽延半日,日已过午,叫请差官与了回文,周郡丞又与他银子十两,说是罗爷送的,差官领了。周郡丞就留罗士信午饭,士信再三推辞。周郡丞道:“罗将军笑我穷官,留不得一饭么?”延至后堂,摆两桌饭,宾主坐了,开怀畅饮。罗士信也吃了几杯,坐不到半个时辰,觉得天旋地转,头晕眼花,伏倒几上。周郡丞已埋伏隶卒,将罗士信捆了,出堂来对他手下道:“罗士信与秦琼通同叛逆,奉旨拿解,众人不得抗违。”手下听得都走散了。士信已拿,府中无主,秦母姑媳孙子秦怀玉,没人拦阻,俱被拿来,上了镣肘,给与车儿。罗士信也用镣肘,却用陷车,将换过回文,付与差官收了;又差官兵四十名防送,当晚赶出城外宿了。

  五更上路,罗士信渐渐苏醒,听得耳边妇人哭泣,自己又展动不得,开眼一看,身在陷车之中。叔宝姑媳并怀玉俱镣肘,在小车上啼哭。士信见了,怒从心起:“只为我少算,中了贼计,以致他姑媳儿子受苦。”意要挣挫,被他药酒醉坏,身子还不能动弹,只得权忍耐了。将次辰牌,觉得精神渐已复旧,他吼上一声,两肩一挣,将陷车盖顶将起来;两手一迸,手栓已断,脚一蹬,铁镣已落;踢碎车栏,拿两根车柱来打差官。这些防送差官,久知他凶勇,谁人敢来阻挡,一哄的走了。士信打开秦母姑媳怀玉镣肘,无奈车夫已走,只得自推车子,想道:“身边并没一个帮手,倘这厮起兵来追,如何是好?”头推,一头想,正没计较。只见前面林子里,跳出十个来大汉来,急得士信丢了车儿,拔起路旁一株枣树,将要打去;又见两个为首的,内中一个说道:“罗将军不要动手,我是贾润有。”罗士信是到他家去见过一次,定睛一看,是贾润甫,便问道:“你把家眷放在那里去了,那有闲工去来看我?”润南道:“贱眷同王家嫂子,都安顿在瓦岗山寨里了。李玄邃兄晓得此事,必然波及叔宝,故此叫我两人,星夜下山,到郡打听。岂知不出所料,晓得拿了秦夫人,必然打这里经过,因此同这单主管带领孩子们,扮作强人等在此劫夺,不意被你先已挣脱此祸。”士信道:“虽然挣脱囚车,打散官兵,我正愁单身,又要顾恋车子,又恐后兵追来,两难照顾。今幸遇两位,不怕他了。”单主管道:“我们有马匹,有兵器,他追来也不惧他!”贾润甫道:“不妨,往前去数十里,就是豆子坑,那里就有朋友接应了。”

  话未说完,只见郡丞与差官,带了六七百兵赶来。单主管对贾润甫道:“你同秦太太、秦夫人、大相公往头里走,我同罗将军就上去,杀这些赃官。”把一匹好马,与罗士信骑了。士信手中挺着枪,站在一个山嘴上,大声喝道:“我弟兄有何亏负朝廷,却必竟要设计来解我们上去!我今把你这些贪赃昧良的真强盗,尽情除尽,若留了一个回去,不要算罗某是个汉子。”说了,两骑马直冲下来。这些官兵,见罗士信一个尚当不起,又见旁边又有个长大汉子,似黑煞一般,哪个敢来与他对垒,便带转马头,逃回去了。单全看了,哈哈大笑道:“可邻这也叫官兵。”士信到要追上去,单全止住了,策马转身。却说贾润甫带了几个喽罗,保护秦夫人,忙要赶到瓦岗去,只见三岔路口,冲出一队人来,一个为头的大喝道:“孩子们,一个个都与我抓了来。”贾润甫眼快,认得是程知节,故意道:“咄,剪径贼,你认得我秦叔宝么?”知节笑道:“好蛮子,假冒咱哥名字,来吓我哩!”轮斧直赶过来。贾润甫道:“程咬金,这是秦老夫人,叔宝哥哥的家眷行李,你要打劫他的么?”

  说话时,秦母已到。罗士信与单主管,听得手下人说前面有贼,正赶来厮杀。知节已到秦母跟前,与众相见,向秦母问起缘由,润甫一一说知。知节道:“伯母且到小侄寨中,与家母一叙,小侄不似前日贫穷,尽供奉得伯母起;任你官兵,也不敢来抓寻。”因此众人都跟程知节来到寨中,与尤员外拜见了秦母与张氏,罗士信、秦怀玉与众也叙过了礼。程知节请伯母到后寨去,与家母相见。秦母对罗士信道:“我们在这里了,不知你哥哥在军前,可知我们消息,作何状貌,叫人放心不下。”说了泪下。程知节喊道:“伯母放心,待小区今夜统领几百个孩子们,去劫了大哥到寨,完了一桩事了,怕什么军前军后。”贾润甫道:“秦大哥与张通守,管领六七千兵马在那里;你若去胡做,不惟无益,反累秦大哥的事败。”罗士信道:“还是我去走遭。”贾润甫道:“也不妥。”单全道:“待我去如何?”贾润南道:“你去果好,只是秦大爷不认得你,不相信。”单全道:“说那里话?当年秦大爷患恙,在我家庄上,住了年余,怎说不认得?”程知节问道:“这是谁?”润甫道:“这是单二哥家有才干的主管,今随单二哥住在山寨里。闻说到是个忠义的汉子。”程知节道:“好,是一个单员外家的主管!”秦母道:“既是这位主管,肯到军前去递信与吾儿,极好的了,待我去写几个字,并取些盘川来,烦你速去走道。”程知节忙止住道:“好叫人笑死,伯母在这里,是小侄的事了,为何要伯母破起钞来?”叫小喽罗取出一大锭银子,对单全道:“十两银子,你将就拿去盘费了罢。”单全道:“盘川我身边尽有,不烦太太与程爷费心。太太写了信,我就此起身了。”秦母写了一封书与单全收了,即进后寨去与程母相见。

  且不说单全到军前去报信,却说罗士信与程知节、贾润甫、秦怀玉吃了更余接风酒,归房安寝,心中想道:“我士信从不曾受人磨灭的,那里说起被这个赃狗与那个书办奴才,设计捆缚我在囚车内,这一夜半日,又累我哥哥的老母弱媳出乖露丑。常言道: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我罗士信若不杀两个狗男女,何以立于天地间?”怨恨了一回,将五更时,忙扒起来,扮作打差模样,装束好了,去厩中相了一匹好马,骑到寨门。守寨门的小喽罗问道:“爷往那里去?”士信道:“你寨主叫我去公干走遭。”说了,加鞭赶了十余里,已至齐州城外,拣一个小饭店下了,就饱餐一顿,对主人家道:“你把我牲口喂饱好了,我进城去下一角文书;倘然来不及,我就住在城内朋友家了。”店小二应道:“爷自请便,牲口我们自会看管。”

  士信走进城去,天色已黑了,到了土地庙里坐一回,捱到定更时分,悄悄走到鹰扬府署后门来,只见两条官封横在上面,士信看了,愈加怒气满胸。刚进街口,见一人手里拿着瓦酒瓶走出来,士信迎着问道:“借问一声,那个计书办家住在何处?”那人答道:“着底头门首有井,这一家便是。”士信走到他们首,望内不见人声,只得把指头弹上两弹。里头问道:“是谁?”士信道:“我是来会计相公话的。”里头答道:“不在家,刚走出门,要到庙里去会同席沈相公的话去了。”士信见说,撤转身来,又到土地庙前来,只见一人倒着头,自言自语的走。士信定睛一看,见是计书办,忙站定了脚,在庙门内打着江西乡谈,叫:“计相公,这里来!”那计书办在黑暗中里一看,只道就是那兵部里差官,便道:“可是熊大爷?”士信道:“正是。”计书办忙向前走来,士信一把题进庙内。计书办仔细一看,见是罗士信,魂都吓散,满身战栗,蹲将下来。士信把一足踹住他胸膛,拔出明晃晃的刀来。计书办哀求道:“不干小人之事,饶我狗命罢!”士信道:“贼奴噤声,你快快实说,你家这个狗官,可在街内?”计书办道:“刚才市完了事,退堂进去了。”士信恐怕搭了工夫,忙把刀向他颈下一撩,一颗头颅,滚在尘埃。士信剥他身上衣服,把头包在里头,放在神柜下。晓得庙间壁就是府署,将身一耸,跨在墙上,恰好有一棵柳树靠近,将手搭住,把身子挂将下去,原来就是前日周郡丞留饭醉倒所在;摸将进去,见内门已闭,喜得照壁后有梯一张,取来靠在墙上,轻轻扑入庭中。周郡丞因地方扰乱,没有带家眷来,止带得两三个家僮,都在厨房里。士信向窗棂里一张,只见周郡丞点上画烛一枝,桌上排列着许多成锭银子,在那里归并了,把笔来封记,好送回家去。士信把两扇窗棂忽地一开,周郡丞只道有贼,把全身护在桌上,遮着银子,正要喊出有贼;士信手中执着利刃,把他一把头发,题将起来道:“赃狗,你认得我么?”此时周郡丞,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顾跪在地上磕头。士信举刀一下割下头来,向床上取一条被来包好了,拴在腰间;把桌上银子尽取来,塞在胸前;见有笔砚在案,取来写于板壁上道:

  前宵陷身,今夜杀人。冤仇相报,方快我心。

  写完掷笔,依旧越墙而出。到土地庙神柜下,取了计书办的首级,一并包好,出庙门赶到城门口。此时将交五更,城门未开,转走上城,向女墙边跳下来,一径到店门首,拣个幽僻所在,藏过了两个人头,却来敲门。店小二开门出来说道:“爷来得好早,难道城门开了?”士信道:“我们要去投递紧急公文的,怕他们不开,牲口可曾与我喂好?”小二道:“爷吩咐,喂得饱饱的。”士信身边取出四五钱一块银子来,对小二道:“赏了你,快把牲口牵出来。”小二把马牵出,士信跨上雕鞍,慢慢走了几步,听见小二关门进去了,跨下马,转去取了人头包,转来上了一辔头,赶了四五十里,肚中也饥了;只见一个村落里,有个老儿在门口,卖热火酒熟鸡子。士信跳下了马来,叫老几斟一杯来。士信问道:“你这一村,为何这等荒凉?”老儿道:“民困力役,田园荒芜,那得不穷苦荒凉。”士信想:“我身边有这些银子,是赃狗诈害百姓的,都是民脂民膏。他指望拿回家去与妻孥受用,岂知被我拿来,我要他做什么带到山寨里去?”因问道:“你们这一村有多少人家?”老儿道:“不多,止有十来家。男子汉都去做工了,丢下妻儿老小,好难存活。”士信道:“老人家,你去都唤他们来,我罗老爷给赏他些盘川。”

  老儿见说,忙去唤这些妇女来,可怜个个衣不蔽体,饿得鸠形鹄面,士信道:“你们共有几家?”老儿道:“共是十一家。”士信把怀中的银子取出来,约莫轻重做了十一堆,尽是雪花纹银,对众妇女道:“你们各家,取一堆去,将就度比等男子回来。”这些妇女老儿,欣喜不胜,尽扒在地上一拜谢了,然后上前收领银子。老儿道:“本欲治一饭,款待老爷,少见众人之情;只是各家颗粒没有,止有些馍馍鸡子,不嫌亵渎,待老汉取出来,请老爷用些了去。”士信见说便道:“这个使得。”老儿如飞去掇了一碗鸡子,一碗馍馍出来。不一时,十一家都是馍馍、鸡子、蒜泥、火酒,摆了十来碗,你一杯,我一盏相劝。士信觉得心中爽快,饱餐一顿,把手一拱,跨上马如飞的去了。

  却说程知节那日早起,见罗士信去了,忙去报知秦老夫人,只道他不肯在山寨里住,私自去了。惟秦夫人信得他真,说:“士信是个忠直的汉子,再不肯背弃了我们去的。”时士信在马上,又跑了许多路,往后一看,却不见了两颗首级。原来两颗头颅,系在鞍鞒上,因跑得急了,松了结儿,撩将下来。士信见没有两颗首级,带转马来,慢慢的寻看。寻了里许,只见山坳里闪出一队人马来,头里载着十来车粮草,四五十四骑骏马,两三个头目,个个包巾扎袖,长刀阔斧的大汉子。士信晓得是一起强人,只得将马带在一边。那边马上几个人,只顾把罗士信上下细看。罗士信睁着眼,也看他们。末后一个头目,把罗士信仔细一认,即收住马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罗士信大着胆,亦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来问我?”那人笑道:“你好像齐州秦大哥家罗士信。”士信道:“我便是罗士信。”那人忙下马,上前说道:“我是连明。”士信道:“你可就是到我府中来,要叫我哥哥报知贾润甫,使他逃走的?”连明道:“然也。”士信见说,方下马来,与他见礼。

  原来这一起,是徐懋功叫他们往潞州府里去借粮转来的。时众豪杰都下马来,与罗士信叙礼。连明道:“贾润甫家眷,弟已接入瓦岗寨中,但不知秦大哥处事体如何?”士信把秦老夫人被逮始末,粗粗述了一遍。单雄信道:“既是秦伯母在程家兄弟处,我等该去问安走道。”邴元真道:“既是在这里,少不得相见有期;如今我们路上又要照管粮草,孩子们又多,不如请罗大哥到瓦岗去与徐、李二兄商议解救秦兄,方为万全;但不知罗兄又欲往何处去?”罗士信道:“弟回豆子坑去,因马上失了一件东西。”单雄信问:“是何物?”士信道:“是两颗首级。”翟让道:“何人的?”罗士信就把黑夜寻仇,杀死两人,至后将银赏赐荒村百姓,又述了一遍。翟让大叫道:“吾兄真快人,务必要请到敝寨叙义的了。”士信道:“本该同诸兄长到尊寨一拜,弟恐秦伯母不见了小弟,放心不下;宁可小弟到程哥山寨里去回覆了伯母,那时再来相会未迟。”单雄信道:“既如此说,兄见伯母时,代弟禀声,说单通到瓦岗去料理了,就到程兄弟寨中来问候。”罗士信应道:“是,晓得。”拱一拱手,大家上马,分路去了。

  且不说罗士信回豆子坑,再说翟让众人往瓦岗进发,行未里许,只听得前面小喽罗报道:“草路上有一包里,内有首级两颗,未知可是罗爷遗下的?单雄信道:“取来看。”小喽罗取到面前,只见血淋淋两个人头。翟让道:“差人送还他才是。”单雄信道:“这个不必。那两个人,也是为了我们兄弟的事,只道奉公守法,何知财命两尽;若再把他首级践踏,于心太觉残忍。孩子们取盛豆料的木桶,把两个首级,放在里头,挖一大坑埋下,掩上泥土。”然后策马回寨去了。正是:

  处心各有见,残忍总非宜。

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2:36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五回 平原县秦叔宝逃生 大海寺唐万仞徇义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五回 平原县秦叔宝逃生 大海寺唐万仞徇义词曰:

  颠危每见天心巧,一朝事露纷纭。此生安肯负知心,奸雄施计

  毒,泪洒落青萍。寨内群英欢聚盛,孤忠空抱坚贞。渔阳一战气难

  伸,存亡多浩叹,恩犯别人情。

  右调“临江仙”

  从一而终,有死无二,这是忠臣节概,英雄意气。只为有了妒贤嫉能、徇私忘国的人,只要快自己的心,便不顾国家的事,直弄到范睢逃秦,伐魏报仇;子胥奔吴,覆楚雪怨。论他当日立心,岂要如此?无奈逼得他到无容身之地,也只得做出算计来了。如今再说单全,奉了秦老夫人的书信,离了豆子坑山寨,连夜兼程,赶到军前。那日秦叔宝正在营中,念须陀活命之恩,如何可以报效,只见门役报道:“家中差人要见。”叔宝只道母亲身子有甚不好,心中老大吃惊,便道:“引他进来。”不一时外边走进一个人来,叔宝仔细一看,却是单雄信家的主管单全,心中疑想道:“是必单二哥差他来问候我。”便假意说道:“好,你来了么;我正在这里想。随我到里边。”叔宝领单全到书房中来,单全忙要行礼下去,叔宝一把拖住道:“你不比别人,我见你如见你家员外一般。”叫手下取个椅儿到下面来,叫他坐。单全道:“到是立谈几句,就要去的。”叔宝道:“可是员外有书来候我?”单全道:“不是。”叔宝见他这个光景,有些不安,便对左右道:“你们快些去收拾饭出来。”

  单全见众人去了,在胸前油纸内,取出秦母书信,递上叔宝。叔宝见封函上“母字付与琼儿手拆”,双眉已锁,及开看时,不觉呆了半晌。单全道:“太夫人因想室中眷属且被擒拿,秦爷毕竟不免,不意秦爷到已保全。但今目下齐郡,是必申文上去,说罗士信途中脱陷,打退官兵,把家眷已投李密、王伯当,则逆党事情,越觉真了,便是张通守,百口也难为秦爷分辨。”叔宝听了,正在忧烦之时,只见有人进来禀道:“家中走差的吕明在处。”叔宝道:“快着他进来。”不一时吕明进来,见了叔宝,跪在地下,只是哭泣。叔宝道:“我晓得了,你起来慢慢说与我听。”吕明站起来说道:“始初周郡丞,如何要把老爷家属起解,罗爷如何不肯。后来周郡丞如何设计,捉了罗爷,黄昏时如何来拿取家属。那夜小的就要来报知老爷,因城上各门,仅不容放出,着官兵送出差官与罗爷老太太夫人并小爷。直至明午后,忽防送官兵差官转来,说罗爷跳出囚车,把石块打死了七八个官兵,逃命转来,城门上盘洁紧急。不意明日夜间,周郡丞被人杀死在衙门,一个书办又杀死在土地庙里,城门上反得宽纵,因此小的方得来见老爷。只怕今晚必有申文来报与张老爷。”叔宝道:“这叫我怎处?我本待留此身报国,以报知己,不料变出事来。但我此心,惟天可表。”单全道:“爷说甚此心可表?爷若既有仇家在朝,便一百个张通守,也替爷解不开;况又黑夜杀官杀吏,焉知非罗爷所为的?倘再迟延,事有着实,连张通守也要出脱自己,爷这性命料不能保了,说甚感恩知己,趁事尚未发觉,莫若悄地把爷管的一军与山寨合了,凭着爷一身武艺,又有众位相扶,大则成王,小则成霸,不可徒街小恩,坐待杀戮。”叔宝听了,叹口气道。“我不幸当事之变,举家背叛,怎又将他一支军马,也去作贼?我只写一封书,辞了张通守,今夜与你悄悄逃去,且图个母子团圆罢。”一边留单全饮酒,自己就在一边写书与张通守。书上写着道:

  恩主张大人麾下:琼承恩台青眼有年,脱琼于死,方祈裹革以

  报私恩;缘少年任侠,杀豪恶于长安,送与宇文述成仇,屡屡修怨。

  近复将琼扭入道党,荷恩主力为昭雪。苦仇复将琼家属行题,镣肘

  在道,是知仇处心积虑,不杀琼而不止者也。义弟罗士信不甘,奋

  身夺去,窜于草野,事虽与琼无涉,而益重琼罪矣!权奸在朝,知必

  不免,而老母流离,益复关心。谨作徐庶之归曹,但仰负深思,不胜

  惭愧;倘萍水有期,誓当刎颈断头,以酬大德。不得已之衷,谅应鉴

  察。末将秦琼叩首。

  叔宝写完了书,封好,上写着“张老爷台启”,压在案上;将身边所积俸银犒赏,俱装入被囊,带了双锏,与单全、连明并亲随伴当四五人,骑上马,走出营来,对守营门的说道:“张爷有文书,令我缉探贼情,两日便回,军中小心看管,不可乱动。”打着马去了。正是:

  一身幸得逃罗网,片念犹然还白云。

  却说翟让、单雄信一行人马,到了瓦岗山寨,见了李玄邃、徐懋功,雄信将秦母被逮,罗士信凶勇脱陷,遇见尤、程,邀入豆于坑山寨里去了。李玄邃道:“这等说起来,秦大哥早晚必来入伙的了。只是秦母在程兄弟处,该差人去接上山来,好等他母子相会。”徐懋功道:“这个且慢,就是差人去接,尤、程断不肯放,且待叔宝来时,再作区处。前日有人来说,荥阳梁郡近来商旅极多,今寨中人目已众,粮草须要积聚,谁可到彼劫掠一番,必有大获。”翟让道:“小弟去得么?”懋功道:“兄若要去,须要玄邃兄与当仁、伯当三人,先领二千人马起行;后边就是翟大哥,与邴元真、李如珪三位,也带二千人马,随后接应,方为万全。”又对雄信道:“留兄在寨,尚有事商量。”因此两支人马,陆续起身去了。徐懋功正要差细作打听叔宝消息,只见单全回来说:“秦大哥写书辞了张通守,已经离任,进豆子坑去见秦太太了。”雄信道:“何不请他到了这里,然后同去?”懋功道:“他见母之心,比见友之心更切,安有先到这里之礼。单二哥,如今要兄同贾润甫往豆子坑走遭。”又附信耳边,说了几句。雄信点头会意道:“若如此说,弟此刻就同贾润甫从小路上去,或者就在路上先遇着了,岂不为妙。”懋功称善。

  再说秦叔宝与单全分了路,与连明等三四人,恐走大路遇着相识的,倒打从小路儿,走过了张家铺,转出独树岗,忽听背后有人喊道:“前面去的可是秦叔宝兄?”叔宝带往马,往后一看,恰是贾润甫与单雄信,带领二三十个喽罗,赶将上来。叔宝忙下马,雄信与润甫亦下了马。雄信执着叔宝手道:“兄替隋家立得好功!”叔宝道:“不要说起,到程兄弟寨中去细细的告诉,只是兄今欲何往?”雄信道:“今不往何处去。单全回来说了,小弟特地走来候兄。”大家又上了马,只见斜次里一骑马飞跑过来,望见叔宝,便道:“好了,哥哥来了!”叔宝见是罗士信,忙问道:“兄弟,母亲身子如何?”士信道:“伯母身子,幸赖平安;只是心上记着了哥哥,日逐叫兄弟在路上探听两三次。今喜来了,弟先进寨去报知,哥哥同诸兄就来。”说了,飞马进寨报知。秦母见说儿子到寨来了,巴不能够早见一刻,携了孙儿怀玉与媳妇张氏,同走出来。程知节的母亲,也陪秦老夫人,走到正谊堂中。张氏兄堂中有客,即便缩身进去。时尤俊达同程知节,迎进叔宝、雄信,在堂上叙礼过。叔宝见母亲走出来,忙上前要拜下去,瞥见程母在堂,先向程母拜将下去。程母忙近身一把拖叔宝道:“太平哥好呀,幸喜你早来了一天;若再迟一两日,又要累你做娘的忧坏了身子哩!”秦母见儿子拜在膝前,眼中落下几点泪来,对叔宝说道:“你起来罢,那边站的,可是单二员外?”叔宝应道:“正是。”

  雄信与润甫见叔宝站了起来,两人忙去先拜见了秦母,后又拜见了程母。秦老夫人叫怀玉过来,拜了单伯伯,问道:“令爱想必也长成了。”雄信道:“小女爱莲,长令孙一岁,年纪虽小,颇有些见识。”秦母道:“自然是个闺秀。”程母笑对秦母道:“日月是易过的,当初太平哥与我家咬金,也是这模样儿的大起来,如今你家孙儿,又是这样大了。”程知节喊道:“母亲,如今秦大哥做了官了,还只顾叫他乳名。”程母笑道:“通家子侄,那怕他做了皇帝,老身只是这般称呼。”众人都大笑起来。秦老夫人对叔宝道:“你进去见见你媳妇了出来,大家同到后寨去。”与张氏说了几句话出来,只见堂中酒席安排停当。尤员外请众人坐定,举杯饮酒。尤员外问征辽一段,叔宝细细述了一遍,众人多各赞叹。叔宝问尤俊达道:“兄在武南庄,好不快活,为甚迁到这里来?”程知节道:“也是为长叶岭事发,尤大哥迁到此地,不然他怎肯到这里,与弟辈做这宗买卖?”尤俊达道:“不是这等说,单二哥也是好端端住在二贤庄,今闻得为了李玄邃兄,也迁入瓦岗寨中去了,总是我们众弟兄该在山寨中寻事业。”贾润甫道:“这样世界,岂论什么山寨里、庙廊中,只要戮力同心,自然有些意思;只是如今众弟兄,还该在一处。”程知节道:“如今我们有了秦大哥,再屈单二哥,也迁到我这里来,多是心腹弟兄,热烘烘的做起来,难道输了瓦岗?翟大哥做得皇帝,难道秦大哥、单二哥做不得皇帝?”坐中见说,都大笑起来。众人欢呼畅饮,直吃到月转花梢。

  到了次日起来,大家坐在堂中闲谈,只见喽罗进来报道:“瓦岗差人来,要见单大王的。”雄信忙叫手下引他进来。不一时,一个喷罗进来说道:“徐大王有密报一封,差小的送来与单大王。”单雄信接来拆开一看,只见上面写道:“昨细作探得东都有旨,命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领兵二万,协同山东讨捕大使张须陀,会剿李密、王伯当叛犯党羽,并究窝藏秦琼、密拿杀官杀吏重犯,严缉家眷巢穴。将来彼此两家,俱有兵马来临,兄速归寨商议大敌,尤程两兄处,亦当预计,叔宝兄渴欲一见,不及别札,如得偕来更妙,专候专候。”雄信把字朗念了一遍,众皆大惊。程知节道:“愁他则甚!等他们来时,爽利混杀他娘一阵。”秦叔宝道:“知节兄你不要小觑了事体,那须陀勇而有谋,裴仁基又是一员宿将;况又兼两万官兵,排山倒海的下来。如今这里山寨,连罗士信兄弟,止不过四人,单二哥与润甫兄家眷,都在瓦岗,自然要回寨去照顾的了。这几个人,作何布置?”尤俊达道:“前日翟大哥原有书来,召我们去,因秦、单二兄未来,故此我们不肯。今单二哥家眷已在瓦岗,秦大哥与太夫人又在这里,何不两处并为一处,随你大小缓急,多有商量了。”叔宝道:“好便好,但未知瓦岗房屋,可有得余?”雄信道:“弟一到山寨,就叫他们在寨后盖起四五十间房子,山前增了水城烟楼,仓库墙垣重新修理齐整;不要说三家家眷,就再住几房,也安放得下。”程知节道:“既如此说,要去我们收拾就去。”雄信对贾润甫道:“兄可先回寨去,通知懋功兄弟,同三兄家眷到寨便了。”润甫见说,随即起身。尤俊达与程知节、秦叔宝,带了家眷,收拾了细软金帛粮草,率领了部下约有二千余人,大队并入瓦岗寨中去。正是:

  猛虎添双翼,蛟龙又得云。

  再说翟让、李密二支人马,杀兵劫商,占城据地,在河南地方势甚猖獗。时张须陀尚在平原,因二三日不见秦叔宝来,只道他身于有恙,着樊建威到他营中来看他。守营兵回道:“秦爷两日前,张老爷差他去缉探盗情未回。”樊建威忙去通报了张通守,张通守道:“我几时差他?这又奇了!”正说时,齐州申文已到,拆开一看,须陀老大吃惊,忙骑着马,同唐万仞、樊虎到叔宝营中,直至中军帐,只见案上有书一封,张通守拆开细看,大惊道:“原来他与宇文述结仇,道他陷害不过,竟自去了。可惜这人有勇有谋,是我帮手,如今他去了,如何是好?”回到营中,一面委官到齐州安谕。忽隋主有旨,调他做了荥阳通守,要他扫清翟让,只得带了樊虎、唐万仞并部下人马,到荥阳上任。樊、唐二人虽是公门出身,本领怎及得叔宝,因他两个,也是有义气的汉子,所以与叔宝相知。张须陀做郡丞时,就识拔他屡次建功,这番没了叔宝,就做了心腹,思量要扫清翟让。何知翟让骁勇过人,竟抢过了李密一军,带领了千余人马,打破了金隄关,直抵荥阳劫掠。时翟让正在城外各门分头杀掳,不防张通守与樊、唐二人,各领精兵五百,开门一齐杀出。翟让虽勇,当不起须陀一条神枪,神出鬼没;邴元真、李如珪,早先败退。翟让被樊虎、唐万仞二路夹攻,只得放马逃遁,被张须陀赶杀了十余里,亏得李密、王伯当大队兵马到来,须陀方收兵回去。

  到了次日,李密定计:将人马四面埋伏,着翟让去引诱张须陀兵马。至大海寺旁,忽听林子里喊声四起,李密、王伯当、王当仁,冲将出来,后有翟让、邴元真、李如珪,将须陀兵马,裹住中间。樊虎见部下人马渐渐稀少,须陀身先士卒,身上早中几枪,征衫血染,犹奋力望李密冲来。樊虎、唐万仞与李密当年在秦叔宝家中,虽曾识面,到这性命相关之处,也顾不得了,帮着须陀一齐杀出重围,万仞却又不见了。张须陀道:“待我还去救他出来。”樊虎与张须陀杀入;唐万仞已被贼兵截住,着了几枪,渐渐支架不住。张须陀见了,慌忙直冲进去,枪挑了几人落地,杀出重围,樊虎却又不见了。张须陀吩咐部下:“且护送唐爷回城,我再寻樊爷回来,不然断不独归。”时须陀身子已狼狈,但他爱惜人的意气重,不顾自己,复入重围。岂知樊虎已因坐马前失跌下来,被人马踹死,那里寻得出。李密先时也见樊、唐二人在须陀身边,有个投鼠忌器之意,故不传令放箭。今见须陀一人,便四下里箭如飞蝗。须陀虽有盔甲,如何遮蔽得来,可怜一个忠贞勇敢为国为民的张通守,却死在战场之中!正是:

  渭水星沉影,云台事已空。

  翟让、李密射死了张须陀,大获全胜。时内黄、韦城、雍邱都有兵来归附。李密差人去到瓦岗报捷,众豪杰闻报,都抚掌称庆。独叔宝闻张须陀战死,禁不住潸然泪下,想道:“他待我有恩有礼,原指望我与他同患难,共休戚。密疏为我辩白,何等恩谊,不料生出变故,我便弃他逃生,令他为人所害。想他沙场暴露,尸骨不知在于何处?”便起身对雄信道:“单二哥,弟自到此处,并不曾见翟大哥,恐无此理。弟今特往荥阳,与他一面,就会王、李二兄,未知可否?”懋功道:“要去,我们打伙儿同去。如今郡县都来归附,他那里这几个人,也料理不来,须得我们去方妥。这里寨栅牢固,只消一二个兄弟看守便够了。尤俊达原是富户快活人,留他与连巨真守寨,照管家属。单全升他做了总领,管辖山上喽罗,日夜巡视栅栏,日用置卖,俱是他调度。”吩咐停当,大家辞了母妻。徐懋功、齐国远、程知节、贾润甫做了前队,单雄信、秦叔宝、罗士信做了后队,俱轻弓短箭,带领人马,离了瓦岗。

  将到郑州地方,只见哨马报翟大王兵到。原来翟让同李密攻下汜水、中牟各县,得了无限子女玉帛,要回瓦岗快活,故与李密分兵先回。两军相见,翟让久闻秦叔宝大名,极加优待。单雄信问起,知翟让有归意,便道:“翟大哥,我们若只思量作贼,终身得此金帛子女,守定瓦岗罢了;若要图王定霸,还须合著玄邃,占据州县才是。”翟让见说,也还未听,只见哨马报说:“李爷收了韩城各处地方,得了许多仓库。李爷闻得众位大王下山来,叫小的禀上单大王,说有一位秦爷,如在路,乞单大王速邀至军前一会。”雄信道:“晓得了。”因此翟让心痒,仍旧回兵去与李密相合。路经荥阳,秦叔宝先差连明打听张须陀尸首,部下感他恩德,已草草棺殓,并樊虎尸棺,都停在大海寺内。叔宝对单雄信道:“烦兄致意翟大哥,请诸兄先行,弟还要在此逗留几天。”雄信会意,说了,众人都已先行,独雄信同着叔宝与罗士信。到了次日,叫手下备了猪羊祭仪,同众人到大海寺中来;只见廊下停着两口棺木,中间供着一个纸牌位,上写“隋故荥阳通守张公之位”,侧首上写“隋死节偏将齐郡樊虎之柩”。秦叔宝与罗士信见了,不胜伤感,连雄信亦觉惨然。

  三人正在嗟叹之时,忽见处边许多白袍白帽,约有四五十人拥将进来。罗士信看见,不知什么歹人,忙拔刀在手喝道:“你们为何率众在此?”众兵卫道:“小的们感故主的恩情,在这里守来,守过了百日方敢散去。今日晓得秦爷来祭奠;故来参见。”叔宝叫他们起来住着,想道:“兵卒小人,尚且如此,我独何人,反敢背义!”忙叫左右把身上袍盖,尽换了孝服,时祭仪已摆列停当,叔宝同士信痛哭祭奠;众兵士俱扒在地上大恸,声闻于处。单雄信亦备招子吊拜。正在忙乱之时,只见外边走进一人,头裹麻巾,身穿孝服,腰下悬一口宝剑,满眼垂泪,跟着两三个伴当,望着灵帏前走来。那些带孝的兵卫,站在旁边,说道:“唐爷来了!”叔宝仔细一认,见是唐万仞,把手向他一举道:“唐兄来得正好。”岂知唐万仞只做不见,也不听得,昂然走到灵前大恸,敲着灵桌哭道:“公生前正直,死自神明。我唐万仞本系一个小人,承公拔识于行伍之中,置之宾僚之上,数年已来,分懊嘘寒,解衣推食。公之恩可谓厚矣至矣。虽公之爱重者尚有人,而我二人之鉴拔者则惟公。蒙公能安我于生地,而自死于阵前,我亦安敢昧心,而偷生于公死后!”

  叔宝站在一旁,听他一头说,一头哭,说到后边句句讥讽到他身上来,此身如负芒刺,又不好上前来劝他;连雄信手下兵卒,无不掩泪偷泣。雄信看见叔宝颜色惨淡,便要去劝仁唐万似。只见万似把桌一击道:“主公,你神而有灵,我前日不能阵前同死,今日来相从地下!”说罢,只见佩刀一亮,响落在地,全身往后便倒。众兵卫望见,如飞上前来救,一腔热血,喷满在地,叔宝见了,忙捧着尸首大声叫道:“万仞兄,你真个死了,你真个相从恩公于地下了,我秦琼亦与你一答儿去罢!”忙在地上拾起剑来要刎,背后罗士信一把抱住喊道:“哥哥,你忘了母亲了!”夺剑付与手下取去。叔宝犹自哽咽哭泣,吩咐手下快备棺木殡殓,就停在张通守右边。然后收拾祭仪,给与张通守兵卫领去,与雄信、士信一齐回营。正是:

  芦中不图报,漂母岂虚名?

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2:49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六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六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词曰:

  荣华自是贪夫饵,得失暗相酬。恋恋蝇头,营营蜗角,何事能

  休?机缘相左,谈笑剑戟,樽俎沮戈矛。功名安在?一堆白骨,

  三尺荒丘。

  右调“青衫湿”

  天地间两截人的甚多:处穷困落寞之时,共谈心行事,觉厚宽有情,春风四海。至富贵权衡之际,其立心做事,与前相违,时时要防人算计他,刻刻恐自己跌下来。这个毛病,十人九犯。总因天赋之性,见识学问,只得到这个地位。再说秦叔宝在大海寺,将张须陀并唐、樊二人重新殡殓,择地安葬,做几日道场;然后同单雄信、罗士信起行,赶到康城,与李密、王伯当众人相会了,叙旧庆新,好不快活。秦叔宝劝李密用轻骑袭取东都以为根本,然后徐定四方。翟让遂依计,令头目裴叔方带领数个伶俐人役,前往打探山林险阻,关梁兵马;不意被人觉察,拿住三个,知是翟让奸细,解留守宇文都府中勘问,将来斩首;止逃得裴叔方两三个回来,一番缉探,倒作了东都添兵预备防守。还亏李密听了秦叔宝,同程知节、罗士信,轻兵掩袭,悄悄过了阳城,偷过了方山,直取仓城。翟让、李密陆续都到。一个洛口仓,不烦弓矢,已为翟让所据。李密开仓赈济,四方百姓,都来归附。隋朝士大夫不得意者,朝散大夫时德睿、宿城令祖君彦,亦来相从。时东都早已探知,越王侗传旨差虎贲郎将刘仁恭、光禄少卿房囗,募兵二万五千,差人知会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,前后夹攻,会师仓城。不意李密又早料定,拨精兵五支,把隋兵杀得大败,刘仁恭、房囗仅逃得性命;裴仁基闻得东都兵败,顿兵不进。李密声名,自此益振。

  翟让的军师贾雄,见李密爱人下士,差实与他相结。翟让欲自立为王,雄卜数哄他说不吉,该辅李密,说道:“他是萧山公,将军姓翟;翟为泽,蒲得泽而生,数该如此。”又民间谣言道:“桃李子,皇后绕扬州,宛转花园里。勿浪语,谁道许。”桃李子,是说的逃走李氏之子;皇后二句,说隋主在扬州宛转不回;莫浪语,谁道许,是个密字。因此翟让与众计议,推尊李密为魏公,设坛即位,称永平元年,大赦;行文称元帅府,拜翟让上柱国司徒东郡公,徐世勣左诩卫大将军,单雄信右诩卫大将军,秦叔宝左武侯大将军,王伯当右武侯大将军,程知节后卫将军,罗士信膘骑将军,齐国远、李如珪、王当仁俱虎贲郎将,房彦藻元帅府左长史,邴元真右长史,润甫左司马,连巨真右司马。时隋官归附者,巩县柴孝和监察御史。

  裴仁基虽守在河南,与监察御史萧怀静不睦。怀静每寻衅要劾诈他,甚是不堪。贾润甫与仁基旧交,俏地到他营中,说他同儿子裴行俨,杀了萧怀静,带领全军,随贾润南来降魏公。魏公极其优礼,封仁基上柱国河东公,行俨上柱国降郡公。

  李密领众军取了回洛仓,东都文书向江都告急。隋王差江都通守王世充,领江淮劲卒,向东都来击。李密遣将抵住。秦叔宝去攻武阳,武阳郡丞姓元,名宝藏,闻得叔宝兵至,忙召记室魏征计议,就是华山道士魏玄成。他见天下已乱,正英雄得志之时,所以仍就还俗,在宝藏幕下。宝藏道:“李密兵锋正锐,秦琼英勇素著,本郡精兵又赴东都救援,何以抵敌?”魏征道:“李密兵锋,秦琼英勇,诚如尊教。若以武阳相抗,似以坏土塞河。明公还须善计,以全一城民士。”宝藏道:“有何善计!只有归附,以全一城。足下可速具降笺,赴军前一行。”叔宝兵到,得与魏玄成相见,故人相遇,分外欣喜,笑对玄成道:“弟当日已料先生断不以黄冠终,果然!”因问武阳消息。魏征道:“郡丞元宝藏,度德顺天,愿全城归附,不烦故人兵刃。”叔宝道:“这是先生赞襄之力,可赴魏公麾下,进此降笺。”留饮帐中叙阔。叔宝又做一个禀启,说魏征有王佐之才,堪居帷幄,要魏公重用。因此魏公得琼荐启,遂留征做元帅府文学参军记室。元宝藏为魏卅总管。

  今说翟让,本是一个一勇之夫,无甚谋略。初时在群盗中,自道是英雄;及见李密足智多谋,战胜攻取,也就觉得不及。又听了贾雄、李子英一干人,竟让李密独尊,自己甘心居下。后来看人趋承,看他威权,却有不甘之意。还有个兄翟弘,拜上柱国荥阳公,更是一个粗人,他道:“是我家权柄,缘何轻与了人,反在他喉下取气?”又有一班幕下,见李密这干僚属兴头,自己处了冷局,也不免怏怏生出事来。所以古人云:物必先腐也,而后虫生之。时若有人在内调停,也可无事;争奈单雄信虽是两边好的,却是一条直汉;王伯当、秦叔宝、程知节,只与李密交厚;徐世勣是有经纬的,怕在里头调停惹祸。

  一日,翟让把个新归附李密的鄙陵刺史崔世枢,要他的钱,将来回了。李密来取不放。元帅府记室刑义期,叫他来下棋,到迟,杖了八十。房彦藻破汝南回,翟让问他要金宝道:“你怎只与魏公不与我?魏公是我立的,后边事未可知。”因此房彦藻、刑义期,同司马郑颧,劝李密剪除翟让,李密道:“想我当初,实亏他脱免大祸,是我功臣;今遽然图害,人不知他暴戾,反道我背义嫉贤,人不平我,这断然不可。”忽又想:“翟让是个汉子,但恐久后被他手下人扛帮坏了,也是肘腋之患。”郑(廷页)道:“毒蛇螫手,壮士解腕,英雄作事,不顾小名小义。今贪能容之虚名,受诛夷之实祸,还恐噬脐无及。”房彦藻道:“翟司徒迟疑不决,明公得有今日;明公亦如此迟疑,必为所先。明公大意,以为他粗人,不善谋人。不知粗人,胆大手狠,作事最毒。”李密道:“诸君这等善为我谋,须出万全。”

  次日李密置酒,请翟让并翟宏、翟侯、裴仁基、郝孝德同宴,李密咐咐将士,须都出营外伺候,只留几个在此服役。众人都退,只剩房彦藻、郑(廷页)数人。陈设酒席,翟让司马府王儒信与左右还在,房彦藻向前禀道:“天寒,司徒扈从,请与犒赏。”李密道:“可倍与酒食。”左右还未敢去,翟让道:“元帅既有犒赏,你等可去关领。”众人叩谢而出,只有李密麾下壮士蔡建德,带刀站立。闲话之时,李密道:“近来得几张好弓,可以百发百中。”叫取来送与列位看。先送与翟让,道是八石弓。翟让道:“只有六石,我试一开。”离坐扯一个满月,弓才满,早被蔡建德拔出刀,照脑后劈倒在地,吼声如牛,可怜百战英雄,顷刻命消三尺!时单雄信、徐懋功、齐国远、李如珪、邴元真五人,在贾司马署中赴宴会,正在衔杯谈笑之时,只见小校进来报道:“司徒翟爷,被元帅砍了。”雄信见说,吃了一惊,一只杯子落在地上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!就是他性子暴戾,也该宽恕他,想当初同在瓦岗起义之时,岂知有今日?”邴元真道:“自古说两雄不并栖,此事我久已料其必有。”徐懋功道:“目前举事之人,那个认自己是雌的?只可惜。”李如珪道:“可惜那个?”懋功道:“不可惜翟兄,只可惜李大哥。”贾润甫点头会意。

  正在议论之时,见手下进来说:“外边有一故人,说是要会李爷的。”李如珪走出去,携着一个人的手来,说道:“单二哥,又是一个不认得的在这里。”雄信起身一认,原来是杜如晦,大家通名叙礼过了。杜如晦对徐懋功道:“久仰徐兄大才,无由识荆,今日一见,足慰平生。”徐懋功道:“弟前往寨中晤刘文静兄,盛称吾兄文章经济,才识敏达,世所罕有。今日到此,弟当退避三舍矣!”雄信道:“克明兄,还是涿州张公谨处会着,直至如今,不得相晤,使弟辈时常想念。今日甚风吹得到此?”杜如晦道:“弟偶然在此经过,要会叔宝兄;不想他领兵黎阳去了。因打听如珪兄在这里,故此来望望,那晓得单二哥与诸位贤豪,多在这里。所以魏公不多几时,干出这般大事业来,将来麟阁功勋,都被诸兄占尽了。”单雄信喟然长叹道:“人事否泰,反复无常,说甚麟阁功勋。闻兄出仕隋家,为温城尉,为何事被黜?”如晦道:“四方扰攘之秋,恋此升斗之俸,被奸吏作马牛,岂成大器之人?”大家又说了些闲话,辞别起身。

  李如珪拉杜如晦、齐国远到自寓,设酒肴细酌。杜如晦道:“弟刚才在帅府门首经过,见人多声杂,不知有何事?”齐国远口直说道:“没什么大事,不过帅府杀了一个人。”杜如晦道:“杀了甚人?”李如珪只得将李密与翟让不睦,以至今日杀害。“当初在瓦岗时,李玄邃、单二哥、弟与齐兄,都是翟大哥请来,弄成一块,今天听见他这个结局,众人心里多有些不自在。”杜如晦道:“怪道适才雄信颜色惨淡,见弟觉得冷落,弟道他做了官了,以此改常,不意有些事在心;若然玄邃作事,今与昔异,太觉忍心。诸兄可云尚未得所,犹在几上之内。”齐国远道:“我们两个兄弟,又没有家眷牵带,光着两个身子,有好的所在,走他娘,管他们什么鸟帐!”杜如晦道:“有便有个所在,但恐二兄不肯去。”二人齐问:“是何所在?”杜如晦道:“弟今春在晋阳刘文静署中,会见柴嗣昌,与弟相亲密,说起叔宝与二兄,当年在长安看灯,豪爽英雄,甚是奖赏。晓得二兄啸聚山林,托弟来密访。即日他令岳唐公欲举大事,要借重诸兄,不意叔宝正替玄邃于功;二兄倘此地不适意,可同弟去见柴兄;倘得事成,亦当共与富贵。况他舅子李世民,宽仁大度,礼贤下士,兄等是旧交,自当另眼相待。”齐国远道:“我是不去的,在别人项下取气,不如在山寨里做强盗快活。”

  正说,蓦地里一人闯进来,把杜如晦当胸扭住,说道:“好呀,你要替别人家做事,在这里来打合人去,扯你到帅府里去出首!”杜如晦吓得颜色顿异,齐国远见是郝孝德,便道:“不好了,大家厮并了罢!”忙要拔刀相向。郝孝德放了手,哈哈大笑道:“不要二兄着急,刚才所言,弟尽听知。弟心亦与二兄相同,若能挈带,生死不忘。弟前日听见魏玄成说,途遇徐洪客兄,说真主已在太原,玄邃成得甚事。如今这样举动,翟兄尚如此,我辈真如敝屣矣!”李如珪道:“郝兄议论爽快,但我们怎样个去法?”郝孝德道:“这个不难。刚才哨马来报,说王世充领兵到洛北,魏公明日必要发兵,到那时二兄不要管他成败,领了一支兵,竟投邹县去,那个来追你?”李如珪道:“妙。”郝孝德问杜如晦道:“兄此去将欲何往?”如晦道:“此刻归寓,明日一早动身,即往景阳去矣!”孝德又问道:“尊寓下何处?”如晦道:“南门外徐涵晖家。”孝德拱一拱手竟自去了。杜如晦见孝德辞去,心中狐疑,与齐、李二人叮咛了几句,也便辞别出门。比及如晦到寓时,郝孝德随了两个伴当,早先到了徐家店里了。杜如晦见郝孝德鞍马行囊齐备,不胜怪异道:“兄何欲去之速?”郝孝德道:“魏公性多疑猜,迟则有变。弟知帅府有旨,明日五鼓齐将,就要发兵了,此刻往头里走去为妥。”大家在店用了夜膳,收拾上路,往晋阳进发。

  行了几日,来到朔州舞阳村地方,一个大村落里。时值仲冬,雪花飘飘,见树影里一个酒帘挑出。郝孝德道:“克明兄,我们这里吃三杯酒再走如何?”杜如晦道:“使得。”到了店门首,两人下马进店坐定。店家捧上酒肴。吃了些面饼和火酒,耳边只听得叮叮当当,敲捶声响;两人把牲口在那里上料,转过湾头,只见大树下一个大铁作坊,三四个人都在那里热烘烘打铁。树底下一张桌子,摆着一盘牛肉,一盘炙鹅,一盘馍馍。面南板凳上,坐着一大汉,身长九尺,膀阔二停,满部胡须,面如铁色,目若朗星,威风凛凛,气宇昂昂。左右坐着两个人,一人执着壶,一人捧着碗,满满的斟上,奉与大汉。那大汉也不推辞,大咀大嚼,旁若无人。一连吃了十来碗酒,忽掀髯大笑道:“人家借债,向富户挪移,你二兄反要穷人索取;人家借债,是债主写文券约,你二兄反要放主书帖契,岂不是怪事?”右手那人说道:“又不要兄一厘银子,只求一个帖子,便救了我的性命了。”如飞又斟上酒来。那大汉道:“既如此说,快取纸笔来,待我写了再吃酒,省得吃醉了酒,写得不好。”二人见说,忙向胸前取出一幅红笺来,一人进屋里取笔砚,放在桌上。右手那人,便磕下头去。那大汉道:“莫拜莫拜,待我写就是。”拿起笔来,便道:“叫我怎样写,快念出来!”那两个道:“只写上尉迟恭支取库银五百两正,大业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给。”大汉题起笔来,如命直书完了,把笔掷桌上,又哈哈大笑,拿起酒来,一饮而尽,也不谢声,竟踱进对门作坊里去了。又去收拾了杯盘,满面欣喜,向东而行。杜如晦趋近前举手问道:“二兄长,方才那个大汉,是何等样人,二兄这般敬他?”一个答道:“他姓尉迟名恭,字敬德,马邑人氏。他有二三千斤膂力,能使一根浑铁单鞭,也曾读过诗书,为了考试不第,见四方扰攘,不肯轻身出仕。他祖上原是个铁作坊,因闲住在家,开这作坊过活。”杜如晦道:“刚才二兄求他帖儿,做什么?”二人道:“这个话长,不便告诉,请别了。”杜如晦见这一条好汉,尚无人用他,要想住在这个村里,盘桓几日,结识他荐于唐公。无奈郝孝德催促上路,又见伴当牵着牲口来寻,只得上马,心中有一个尉迟恭罢了。正是:

  但识英雄面,相看念不忘。

  如今却说唐公李渊,自从触忤隋主,亏得那女婿柴绍,不惜珍珠宝玩,结交了隋主一班佞臣,营求到太原来;只求免祸,那有心图天下。他有四个儿子:长的叫做建成,是个寻常公子,鲜衣骏马,耽酒渔色;三子玄霸,早卒;四子元吉,极是机谋狡猾,却也不似霸王之才;只有次于世民,是在永福寺生下的,年四岁时,有书生见而异之曰:“龙凤之姿,天日之表,年至弱冠,必能济世安民。”言毕而去。唐公惧其语泄,使人欲追杀之,而不知其所往,因以为神,采其语,名曰世民。自小聪明天纵,识量异人。将门之子,兵书武艺,自是常事;更喜的是书史,好的是结交。公子家不难挥金如土,他只是将来结客,轻财好士之名,远近共闻。最相与的一个是武功人氏,姓刘名文静,现为晋阳令。此人饱有智谋,才兼文武。又有池阳刘弘基,妻族长孙顺德,都是武勇绝伦,不似如今纨袜之子,见天下荒荒,是真主之资,私自以汉高自命。会李密反,刘文静因坐李密姻属,系太原狱,世民私入狱中视之。文静喜,以言挑之道:“今天下大乱,非汤武高光之才,不能定也。”世民道:“安知其无人,但不识人耳。我来看汝者,非比儿女子之情,以念道相革,欲与君计议大事耳。”文静道:“今隋主巡幸江淮,兵填河洛,李密围东者,盗贼蜉结,大连州县,小阻山泽,殆以万数。当此之际,有真主驱而用之,投机构会,振臂一呼,四海不难定矣。今太原百姓皆避盗入于城内,文静为令数年,熟识豪杰之士,一旦收集,可得数十万人;加以尊公所掌之兵,复加数万,一令之下,谁不愿从?以此乘虚入关,号令天下,及过半载,帝业成矣!”世民笑道:“君言正合我意。”乃阴部署客宾,训练士卒,伺便即举。过月余,文静得脱于狱。世民将发,恐父不从,与文静计议。文静道:“尊公素与晋阳宫监裴寂相厚,无言不从,激其行事,非此人不可。”世民想此事不好出口央他,晓得裴寂好吃酒赌钱,便从这家打入,与他相好。即出钱数万,嘱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,佯输不胜。后寂知是世民来意,大喜,与世民亦亲密。世民遂以情告之。寂慨然许诺道:“事尽在我。”旦夕思想,忽得一计,径入晋阳宫来。正值张、尹二妃在庆云亭前赏玩腊梅,见裴寂至,问道:“汝自何来!”裴寂道:“臣来亦欲折花以乐耳。”张夫人笑道:“花乃夫人所戴,于汝何事?”裴寂道:“夫人以为男子不得戴乎?爱欲之心,人皆有之;但花虽好,止可闲玩以供粉饰,医不得人的寂寞,御不得人的患难。”尹夫人笑道:“汝且说医得寂寞,御得患难的是何事?”裴寂道:“隋室荒乱,主上巡幸江都,乐而忘返;代主幼小,国中无主,四方群雄竞起,称孤道寡者甚多。近报马邑校尉刘武周据汾阳宫,称为可汗,甚是利害。汾阳与太原不远,倘兵至此,谁能御之?臣虽为副守,智微力弱,难保全躯,汝等何以得安?”二妃惊道:“似此奈何?果如所言,吾姊妹休矣!”裴寂又道:“今臣有一计,与夫人商议,不惟可以保全,并送一套富贵。”尹夫人道:“富贵安敢指望,只求免祸足矣!”裴寂道:“留守李渊,人马数万,其于世民,英雄无敌,结纳四方豪杰,要举大事,恐渊不从,未敢轻动;我料天下不日定归此人。汝二人永处离宫,终宵寂寞已有年矣,何不乘此机会,侍事于渊,可以围祸为福,非嫔即后,富贵无比,岂不为美?”张夫人道:“向见唐公,久怀此志;只是姊妹不好与汝启口,但恐唐公秉忠见拒,事泄无成奈何?”悲寂道:“只患二夫人心不坚耳,坚则何愁不成哉!”二夫人见说,一时笑逐颜开道:“若得事成,君之深思,吾姊妹终身不忘;但不知计将安在?”裴寂向二夫人附耳道:“只须如此而行,何患不从?”二夫人点头唯唯。

  次日,裴寂设席晋阳宫,差人来请唐公,少刻即至。二人相见,入席坐定,裴寂并不题起世民之事,只顾劝酒。唐公大醉。裴寂道:“问酒难饮,有二美人,欲叫来侑明公一觞可乎?”唐公笑道:“知己相对,正少此耳,有何不可?”裴寂叫左右去唤。不多时,只听得环珮叮当,香风馥郁,走出两个美人来,生得十分佳丽,唐公定睛一看,果然正是:

  花嫣柳媚玉生春,何处深宫忽艳妆。

  自是尘埃识天子,故人云雨恼襄王。

  二美人到了筵前,随向唐公参见了。唐公慌忙还礼。裴寂就叫取两个座儿,坐在唐公左右。唐公酒后糊涂,竟不问来历,见二美人色艳,便放量快饮。二美人曲意奉承,裴寂再三酬劝,唐公不觉大醉。裴寂离席潜出,唐公又饮了数杯,立脚不定,二美人扶掖去睡,醉眼模糊,那辨得什么宫中府中。正是:

  花能索笑酒能亲,更有蛾眉解误人。

  莫笑隋家浪天子,乘时豪杰亦迷津。

  唐公一觉醒来,忽想起昨夜之事,心下惊疑;又见卧在龙床之上,黄袍盖体,惊问道:“汝二人是谁?”二美人笑道:“大人休慌,妾二人非他,乃宫人张妃、尹妃。”唐公大惊道:“宫闱贵人,焉可同枕席?”忙要披衣起来,当下二美人道:“圣驾南幸不回,群雄并起,裴公属意大人,故令妾等私侍,以为异日之计。”唐公叹恨道:“裴玄真误我!”起身出来,走到殿前,裴寂迎将进来说道:“深宫无人,何必起得这等早?”唐公道:“虽则无人,心实惊悸不安。”裴寂道:“英雄为天下,那里顾得许多小节?”叫左右取水梳洗。唐公梳洗已毕,裴公又看上酒来,饮过数杯,裴寂因说道:“今隋主无道,百姓穷困,豪杰并起,晋阳城外,皆为战场。明公手握重权,令郎阴蓄士马,何不举义兵伐夏救民,建万世不朽之业?”唐公大惊道:“公何出此言,欲以灭族之祸加我耳。李渊素受国恩,断不变志。”裴寂道:“当今上有严刑,下有盗贼,明公若守小节,危亡有日矣;不若顺民心兴义兵,犹可转祸为福,此天授公时,幸勿失也。”唐公道:“公慎勿再言,恐有泄漏,取罪非轻。”寂笑道:“昨日以官人私侍明公者,惟恐明公不从,故与令郎斟酌,为此急计耳;若事发当并诛也。”唐公道:“我儿必不为此,公何陷入于不义?”话犹未了,只见旁边闪出一人,头带来发金冠,身穿团花绣袄,说道:“裴公之言,深识时务,大人宜从之。”唐公听得此言,见是世民,轻日惹事,只得佯怒道:“拿你免祸!”世民毫无惧色道:“要拿送我,死不敢辞,父亲罪必难免;若不举义,何以动为?”唐公叹道:“破家亡躯由汝,化家为国亦由汝。”唐公悄地差人到河东去,唤建成、元吉到太原团聚,正好放心做事。只说废昏立明,尊立镇守长安代王侑为天子,是为恭帝,禅位于唐公。于是李渊称皇帝,即位于太原,国号唐,建元武德,立建成为太子,封世民为秦王,元吉齐王。命秦王兴师讨贼,自己拥兵入关。正是:

  水映朱旗赤,戈摇雪浪明。长虹接空起,天际落神兵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3:04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七回 看琼花乐尽隋终 殉死节香销烈见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七回 看琼花乐尽隋终 殉死节香销烈见词曰:

  兴衰如丸转,光阴速,好景不终留。记北狩英雄,南巡富贵,牙

  樯锦缆,到处邀游。忽转眼斜阳鸦噪晚,野岸柳啼秋。暗想当年,

  追思往事,一场好梦,半是扬州。可邻能几日?花与酒,酿成千古

  闲愁。谩道半生消受,骨脆魂柔。奈欢娱万种,易穷易尽,悉来一

  日,无了无休。说向君如不信,试看练缠头!

  右调“风流子”

  祸福盛衰,相为倚伏。最可笑把祖宗栉风沐雨得的江山,只博得自己些时朝欢暮舞的欢娱,琼室瑶基的赏玩。到底甘尽苦来,一身不保,落得贻笑千秋。如今且将唐公李渊起兵之事,搁过一边。再说炀帝在江都芜城中,又造起一所宫院,更觉富丽,增了一座月观迷楼九曲池,又造一条大石桥。炀帝逐日在迷楼月观之内,不是车中,定即屏中,任意淫荡;譬如一株大树,随你枝叶扶疏,根深蒂固,若经了众人剥削,斧斤砍伐,便容易衰落;何况人的精力,能有几何,怎当得这起妖妖娆娆宫人美人,时刻狂淫。炀帝到此时候,也觉精疲神倦。

  一日睡初起,正在纱窗下,看月宾、绛仙扑蝴蝶耍子,忽见一个内相来报:“蕃厘观琼花盛开,请万岁玩赏。”炀帝大喜,随即传旨,排宴在蕃厘观,宜萧后与十六院夫人去赏琼花。不多时,萧后与十六院夫人俱宣到,袁紫烟在宝林院养病不赴。炀帝道:“琼花乃是江都一种异卉,天下再无第二本,朕从来不曾看见。今日闻说盛开,特召御妻与众妃同去一赏,怎不见沙妃子来?”朱贵儿道:“妾今日出院时,沙夫人说赵王伤了些风,想是这个缘故不来。”清修院秦夫人点点头儿,炀帝道:“伤风小恙,琼花是不易看见的,何不来走走?”朱贵儿道:“万岁不晓得,若赵王身子稍有不安,沙夫人即吃紧的,相伴着他不敢行动。”炀帝喜道:“此儿得沙妃爱护,方不负朕所托。”遂命起驾。自同萧后上了玉辇,十五院夫人及众美人,都是香车,一齐到蕃厘观。进得殿来,只见大殿上供着三清圣像。殿宇虽然宏大,却东颓西坏,圣像也都毁败。萧后终是妇人家,看见圣像,便要下拜。炀帝忙止住道:“朕与你乃堂堂帝后,如何去拜木偶?”萧后道:“神威赫赫有灵,人皆赖其庇佑,陛下不可不敬。”炀帝问左右:“琼花在于何处?”左右道:“在后边台上。”原来这株琼花,乃一仙人道号蕃厘,因谈仙家花木之美,世人不信,他取白玉一块,种在地下,须臾之间,长起一树,开花与琼瑶相似,又因种玉而成,故取名叫做琼花。后因仙人去了,乡里为奇,造这所蕃厘观,以纪其事。近来此花有一丈多高,花如白雪,蕊瓣团团,就如仙花相似,香气芬芳,异常馥郁,与凡花俗卉,大不相同,故擅了江都一个大名。

  时炀帝与萧后才转过后殿,早望见高台上琼堆玉砌,一片洁白,异香阵阵,扑面飘来。炀帝大喜道:“果然名不虚传,今日见所未见矣!”正要到花下去细玩,岂知事有不测,才到台边,忽然花丛中卷起一阵香风,甚是狂骤。宫人太监见大风起,忙用掌扇御盖,团团将炀帝与萧后围在中间,直等风过,方才展开。炀帝抬头看花,只见花飞蕊落,雪白的堆了一地,枝上要寻一瓣一片却也没有。炀帝与萧后见了,惊得痴呆半晌,大怒道:“朕也未曾看个明白,就落得这般模样,殊可痛恨。”回头见锦篷内赏花筵宴,安排得齐齐整整,两边簇拥着笙箫歌舞,甚是兴头;无奈琼花落得干干净净,十分扫兴。

  炀帝看了这般光景,不胜恼恨道:“那里是风吹落,都是妖花作祟,不容朕见;不尽根砍去,何以泄胸中之恨?”随传旨叫左右砍去。众夫人劝道:“琼花天下只有一根,留待来年开花再赏;若砍去便绝了此种。”炀帝怒道:“朕巍巍天子,既看不得,却留与谁看?今且如此,安望来年?便绝了此种,也无甚事。”连声叫砍,太监谁敢违拗,就将仪仗内金瓜钺斧,一齐砍伐。登时将天上少、世间稀的琼花,连根带枝都砍得干净。炀帝也无兴饮酒,遂同萧后上辇,与众妃子回到苑中去了。炀帝对萧后道:“朕与御妻们下龙舟游九曲河何如?”萧后道:“天气晴朗,湖光山色,必有可观。”炀帝吩咐左右,摆宴在龙舟,去游九曲。于是一行扈从,都迎进苑中。炀帝与萧后众夫人等齐下龙舟,一头饮酒,一头游览,东撑西荡,游了半日,无甚兴趣。炀帝叫停舟起岸,大家上辇,慢慢的游到大石桥来。时值四月初旬,早已一弯新月,斜挂柳梢,几队浓阴,平铺照水。炀帝与萧后的辇到了桥上,那桥又高又宽,都是白石砌成,光洁如洗,两岸大树覆盖,桥下五色金鱼,往来游泳。炀帝因琼花落尽,受了大半日烦闷,今看这段光景,竟如吃了一帖清凉散,心中觉得爽快,便叫停辇下来,取两个锦墩,同萧后坐定。叫左右将锦褥铺满,众夫人坐定,摆宴在桥上。炀帝靠着石栏杆,与众夫人说笑饮酒。秦夫人道:“此地甚佳,不减画上平桥景致。”萧后问:“此桥何名?”炀帝道:“没有名字。”夏夫人道:“陛下何不就今日光景,题他一个名字,留为后日佳话。”炀帝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低头一想,又周围数了一遍,说道:“景物因人而胜,古人有七贤乡、五老堂,皆是以人数著名。朕同御妻与十五位妃子,连朱贵儿、袁宝儿、吴绛仙、薛冶儿、杳娘、妥娘、月宾七个,共是二十四人在此,竟叫他做二十四桥,岂不妙哉!”大家都欢喜道:“好个二十四桥,足见陛下无偏无党之意。”遂奉上酒来。炀帝十分畅快,连饮数杯,便道:“朕前在影纹院,闻得花妃子的笛声嘹亮,令人襟怀疏爽,何不吹一曲与朕听?”梁夫人道:“笛声必要远听,更觉悠扬宛转。”狄夫人道:“宵来在夏夫人院里,望蝶楼上,听得李夫人与花夫人两个,一个吹一个唱,始初尚觉笛是笛,歌是歌,听到后边,一回儿像尽是歌声,一回儿像尽是笛声,真听得神怕心醉。”萧后道:“这等好胜会,你们再不来挚我。”炀帝问道:“他歌的是新词,是旧曲?”夏夫人道:“是沙夫人近日做的一只北骂玉郎带上小楼,却也亏他做得甚好。”炀帝喜道:“妃子记得么?”试念与朕听,看通与不通。”夏夫人念道:

  小院笙歌春昼闲,恰是无人处整翠鬟。楼头吹彻玉兰寒,注沈

  檀。低低语影在秋千,柳丝长易攀,柳丝长易攀,玉钩手卷珠帘,又

  东风乍还,又东风乍还。闲思想,朱颜凋换。幸不至,泪珠无限。

  知犹在,玉砌雕阑,知犹在,玉砌雕阑。正月明回首,春事阑珊。一

  重山,两重山,想夏景依然,没乱煞,许多愁,向春江怎挽?”

  炀帝听了喟然道:“沙妃子竟是个女学士,做得这样情文兼至。左右快送两杯酒,与李夫人、花夫人饮了,到桥东得月亭中,听他妙音。”花、李二夫人见圣意如此,料推却不得,只得吃干了酒,立起来。李夫人把狄夫人瞅着一眼说道:“都是你这个掐断人肠子的多嘴不好。”便同花夫人下桥转到得月亭中坐了。那亭又高又敞,在苑中。两人执像板,吹玉笛,发绕梁之声,调律吕之和,真个吹得云敛晴空,唱得风回珮转。炀帝听了,不住口赞叹。

  时初七八里,月光有限。炀帝道:“树影浓暗,我们何不移席到亭子上去?”遂起身同萧后众夫人慢慢听曲而行,刚到亭前,曲已奏终。二夫人看见,忙出亭来。炀帝对花、李二夫人道:“音出佳人口,听之令人魂消,二卿之技可谓双绝矣!”宫人们忙排上宴来。炀帝叫左右快斟上酒来与二位夫人,又对萧后道:“今日虽被花妖败兴,然此际之赏心乐事,比往日更觉顽得有趣。”萧后道:“赖众夫人助兴得妙。”炀帝道:“月已沈没,灯又厌上,如何是好?”李夫人微笑道:“此时各带一枝狄夫人做的萤凤灯,可以不举火而有余光。”萧后忙问道:“萤凤灯是什么做的?”狄夫人道:“这是顽意儿,什么好东西!听这个嚼咀的,在陛下、娘娘面前乱语,六月债还得快。”炀帝笑道:“好不好,快取来赏鉴赏鉴。”狄夫人见说,只得对自己宫奴说道:“你到院中去,把减妆内做完的萤凤灯儿尽数取来。”又叫众宫监把董虫尽数扑来收在盒内。不一时,宫奴捧了一个金丝盒儿呈与狄夫人。狄夫人把一支取起,将凤舌挑开,捉一二十个萤虫放入,献上萧后。萧后与炀帝仔细一看,却是蝉壳做的翅翼,与凤体相连,顶上五彩绣绒毛羽,凤冠以珊瑚扎就,口里衔着一颗明珠,竟似一盏小灯,光映于外,带在头上,两翅不动自摇。炀帝与萧后看了一会,说道:“妃子慧心巧思,可谓出神入化矣!”萧后道:“果然做得巧妙。”递与宫人,插在顶上。尚有七八朵,狄夫人放入萤虫,分送与众夫人;夫人中先送过的,也叫人取来戴了,竟如十六盏明灯,光照一席。炀帝拍手大笑道:“奇哉,萤虫之光今宵大是有功,何不叫人多取些流萤,放入苑中,虽不能如月之明,亦可光分四野。”萧后道:“这也是奇观。”炀帝便传旨:凡有营人内监,收得一囊萤火者,赏绢一匹。不一时那宫人内监以及百姓人等,收了六七十囊萤。炀帝叫人赏了他们绢匹,就叫他们亭前亭后,山间林间,放将起来。一霎时望去;恍如万点明星,烂然碧落,光照四围。炀帝与众夫人看了,各各鼓掌称快,传杯弄盏,直饮到四鼓回宫。

  如今慢题炀帝在宫苑日夜荒淫。却说宇文化及,是宇文述之子,官拜右屯卫将军,也是个庸流;兄弟智及,是个凶狡之徒。当炀帝无道时,也只随波逐浪,混帐过日子。故此东巡西狩,直至远征高丽,东营西建,丹阳起建宫殿,也不谏一句。临了到盗贼四起,要征伐,征调却做不来;要巡幸供馈,看看不给;君臣都坐在江都,任他今日失一县,明日失一城,今日失一仓,明日失一凛,君也不知,臣也不说,只图挨一日是一日。及至有报来说李渊反了,要起兵杀入关中,那时随驾这些臣子,都是没主意了。先是郎将窦贤,领本部逃回关中。隋主闻知,差兵追斩,这一杀到不好了,在江都要饿死,回关中要杀死,要在死中求生,须要寻出个计策来。时虎贲郎将司马德勘、元礼、直阁裴虔通、内史舍人元敏、虎邪郎将赵行枢、鹰扬郎将孟秉、勋侍杨士览,共同商议道:“我们一齐都去,自然没兵来追我们,就追我们,也不怕了。”这几个人,还不过计议逃走,内中宇文智及,晓得此谋,便道:“主上无道,威令尚行,逃去还恐不免。我看天丧隋家,英雄并起;如今已有万人,不若共行大事,这是帝王之业,大家可以共享富贵。”众人齐声道:“好。”议定以化及为主,司马德戡先召骁勇首领,说这举动之意,众皆允从了。先盗了御厩中的马。打点器械。化及又去结连了司空魏氏。这事渐渐喧传,宫中苑中,都有人知道。时杳娘侍宴,奏闻炀帝。炀帝令拆隋字,以卜趋避。杳娘道:“隋乃国号,有耳半掩,中音王字,王不成王,又无之字,定难走脱。”又命拆朕字。杳娘道:“移左手发笔一竖于右,似渊字。目今李渊起兵,当有称朕之虞;若直说陛下,此月中亦只八天耳。”炀帝怒道:“你命当尽在何日”?命拆古字,杳娘道:“命尽在今日。”炀帝道:“何以见之?”杳娘道:“音字十八日,更无余地,今适当其期耳。”炀帝大怒,命武士杀之,自此再无人敢说。尝照镜道:“好头颈,谁当砍之?”又仰观天像,对萧后道:“外边大有人图依,然依不失长城公,汝不失为沈后耳。”

  如今且说王义,久已晓得时势将败,只恨自己是外国之人,无力解救;只得先将家财散去,结识了守苑太监郑理与各门宿卫,并宇文手下将士,分外亲密;打听他们准在甚时候必要动手,忙叫妻子姜亭亭跟一个小年纪的丫环,上了小空车,望苑里来。那妾亭亭时常到苑的,无人敢阻拦,他便下车与丫头竟到宝林院中;只见清修院秦、文安院狄、绮阴院夏、仪凤院李四位夫人,与袁宝儿、沙夫人、赵王共六七个,在那里围着抹牌。沙夫人看见了姜亭亭进来,忙问道:“你坐了,外边消息怎样个光景?”姜亭亭道:“众夫人不见礼了,外边事体只在旦夕,亏众夫人还在这里闲坐!王义叫我进来,问沙夫人是何主意?”众夫人听见,俱掩面啼哭,惟沙夫人与袁宝儿不哭。沙夫人道:“哭是无益的,你们众姊妹,作何行上?”秦夫人道:“眼前这几个,都是心腹相照的,听凭姊妹指挥。他们几个前夜说的:‘一年里头,圣上进院有限,有甚恩情,东天也是佛,西天也是佛,凭他怎样来罢了。’这句话就知他们的主意了,管他则甚!”沙夫人道:“我没有什么指挥。我若没有赵王,生有生法,死有死法;如今圣上既以赵王托我,我只得把大事,”指着姜亭亭道:“靠在他贤夫妇身上。你们若是主意定了,请各归院去,快快收拾了来。”众夫人见说,如飞各归院去了。惟袁紫烟熟识天文,晓得隋数已尽,久已假托养病,其细软早已收拾在宝林院了。三人正在那里算计出路,只见薛冶儿直抢进院来,见姜亭亭说道:“好了,你也在这里。刚才朱贵儿姐叫我拜上沙夫人,外边信息紧急,今生料不能相见矣。赵王是圣上所托,万勿有负。我想我亦受万岁深思,本欲与彼相死,今因朱贵姐再三叮咛,只得偷生前来保驾。”沙夫人道:“我正与姜妹打算,七八个人怎样去法?”薛冶儿道:“这个不妨。贵妃与我安排停当。”抽中取出一道旨意,“乃是前日要差人往福建采办建兰的旨意,虽写,因万岁连日病酒,故发出。贵姐因要保全赵王,悄悄窃来,付与冶儿与夫人,商酌行动。”沙夫人垂泪道:“贵姐可谓忠贞两尽矣!”正说时,只见四位夫人,多是随身衣服到来。沙夫人将冶儿取来的旨意与他们看了,秦夫人道:“有了这道符敕,何愁出去不得?”袁紫烟道:“依我的愚见,还该分两起走的才是。”姜亭亭道:“有计在此,快把赵王改了女妆,将跟来的丫头衣服与赵王换了。把丫环改做小宫监,我与赵王先出去,丫头领众夫人都改了妆出去,慢慢离院到我家来,岂非是鬼神不知的么?”夏夫人道:“只是急切间,那里去取七八副宫监衣帽?”沙夫人道:“不劳你们费心,我久已预备在此。”开了箱笼,搬出十来套新旧内监衣服靴帽。众夫人大喜,如飞穿戴起来。沙夫人正要在那里赵王改妆,看了四位夫人,说道:“惭愧,你们脸上这些残脂剩粉犹在,怎好胡乱行动?”众夫人反都笑起来。亭亭见赵王改妆已完,日色已鼋鸷卸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4:13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八回 遗巧计一良友归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八回 遗巧计一良友归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词曰:

  好还每见天公巧,知心自有知心报。看鹤禁沈冤,天涯路杳,

  离恨知多少。  黎阳鼙鼓连天噪,孤忠奇策存隋庙。一线虽延,

  名花破损,佛面重光好。

  右调“雨中花”

  自古知音必有知音相遇,知心必有知心相与,钟情必有钟情相报。炀帝一生,每事在妇人身上用情,行动在妇人身上留意,把一个锦绣江山,轻轻弃掷;不想突出感恩知己报国亡身的几个妇人来,殉难捐躯,毁容守节,以报钟情,香名留史。再说司马德戡,缢死了炀帝,随来报知宇文化及。化及令裴虔通等勒兵杀戮宗室蜀王秀、齐王(日东)、燕王亻炎及各亲王,无少长皆被诛戮;惟秦王浩,素与智及往来甚密,故智及一力救免,方得保全。萧后在营中,将营中漆床板为棺木,把朱贵儿、袁宝儿同殡于西院流珠堂。正是:

  珠襦玉匣今何在?马鬣难存三尺封。

  宇文化及既杀了各王,随自带甲兵入宫来,要诛灭后妃,以绝其根。不期刚走到正宫,只见一妇人,同了许多宫女在那里啼哭。宇文化及喝道:“汝是何人,在此哭泣?”那妇人慌忙跪倒,说道:“妾乃帝后萧氏,望将军饶命。”宇文化及见萧后花容,大有姿色,心下十分眷爱,便不忍下手,因说道:“主上无道,虐害百姓,有功不赏,众故杀之,与汝无干,毋得惊怖。我虽擅兵,亦不过除残救民,实无异心;倘不见嫌,愿共保富贵。”随以手挽萧后起来。萧后见宇文化及声口留情,便娇声涕泣道:“主上无道,理宜受戮。妾之生死,全赖将军。”宇文化及道:“汝放心,此事有我为之,料不失富贵也。”萧后道:“将军既然如此,何不立其后以彰大义?”宇文化及道:“臣亦欲如此。”遂传令奉皇后懿旨,立秦王浩为帝,自立为大丞相,总摄百僚,封其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,封异母弟宇文士及为右仆射,长子丞基、次子丞址,俱令执掌兵权;其余心腹之人,俱重重封赏。有宇文化及平昔仇忌之臣,如内史侍郎虞世基、御史大夫裴蕴、密书监袁克、左诩卫大将军来护儿、右诩卫将军宇文协、千牛宇文晶、梁公萧臣,连各家子侄,俱骈斩之。更有给事郎许善心,不到朝堂朝贺,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,既而释之;善心不舞蹈而出,化及怒而杀之。其母范氏,年九十二,临丧不哭,人问其故。范氏说道:“彼能死国难,我有子矣,复何哭为?”因卧不食而卒。宇文化及因将士要西归,便奉皇后新是还长安,并带剩下贪生图乐的那些夫人美人,一路搜括船只,取彭城水路西上。行至显福宫,逆党司马德敬与赵行枢,恶宇文化及秽乱宫闱,不恤将士,要将后军袭杀化及,不期事机不密,反为化及所杀。行到滑台,将皇后新皇,留付王轨看守,自己直走黎阳,攻打仓城,接下不题。

  再说王义夫人,领了赵王与众夫人等,离了芜城二三十里,借一民户人家歇了,只听见城中炮声响个不绝,往来之人信息传来,都说城内大变。王义叫赵王仍旧女妆,叫妻子姜亭亭与袁紫烟、薛冶儿,俱改了男妆,沙、秦、狄、夏、李五位夫人与使女小环,仍旧女妆。袁紫烟道:“我夜观乾像,主上已被难;我们虽脱离樊笼,不知投往何处去才好?”王义道:“别处都走不得,只有一个所在。”众人忙问:“是何处?”王义道:“太仆杨义臣,当年主上听信谗言,把他收了兵权,退归乡里。他知隋数将终,变姓埋名,隐于濮州雷夏泽中。此人是个智勇兼全忠君爱主的人,我们到他乡里去,他见了幼主,自然有方略出来。”袁紫烟喜道:“他是我的母舅,我时常对沙夫人说的,必投此处方妥,不意你们同心。”因此一行人,泛舟意往濮州进发。

  却说杨义臣自大业七年被谗纳还印绶,犹恐祸临及己,遂变姓名,隐于濮州雷夏泽中,日与渔樵往来。其日惊传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帝乱宫,不胜愤恨道:“化及庸暗匹夫,乃敢猖獗如此!可惜其弟士及向与我交甚厚,将来天下合兵共讨,吾安忍见其罹此灭族之祸?速使一计,叫他全身避害。”即遣家人杨芳,赍一瓦罐,亲笔封记,径投黎阳来,送与士及。士及接见杨芳,大喜道:“我正朝夕在这里想,太仆公今在何处?不意汝忽到来。”随引进书斋,退去左右,问道:‘大仆公现居何处?近来作何事业?”杨芳答道:“敝主自从被谗放斥,变改姓名,在濮州雷夏泽中,渔樵为乐。”士及道:“可有书否?”杨芳道:“书启敝主实未有付,止有亲笔封记一物为信。”士及忙开视之,见其中止有两枣并一糖龟。士及看了,不解其意,便吩咐手下引杨芳到外厢去用饭,自己反覆推详。忽画屏后转出一个美人来,乃是士及亲妹,名曰淑姬,年方一十七岁,尚未适人,不特姿容绝世,更兼颖悟过人;见士及沉吟不语,便问士及道:“请问哥哥,这是何人所送,如此踌躇?”士及道:“此我旧友隋太仆杨义臣所送。他深通兵法,善晓天文,因削去兵权,弃官归隐。今日令人送来一罐,封记甚密,内中止有此二物,这个哑迷,实难解洋。”淑姬看一回,便道:“有何难解,不过劝兄早早归唐,庶脱弑逆之祸。”士及大喜道:‘哦妹真聪明善慧;但我亦不便写书,也得几件物事答他,使他晓得我的主意才好。”淑姬道:“但不知哥哥主意可定,若主意定了,有何难回?”士及道:“化及所为如此,我立见其败;若不早计,噬脐无及。”淑姬道:“既是哥哥主意定了,愚妹到里边去取几件东西出来,付来人带去便了。”淑姬进去了一回,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漆盒子出来。士及揭开一看,却是一只小儿顽的纸鹅儿,颈上系着一个小小鱼罾,上边竖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招牌,扎得端端正正,放在里头。士及看了奇怪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?”淑姬附士及耳上,说了几句。士及道妙,将漆盒封固,即付与杨芳收回去了。

  次日,士及进见化及,说:“秦王世民领兵会合征伐,臣意欲带领一二家撞,假妆避兵,前去探听虚实,数日便还。”化及应允。士及便叫委孥与淑姬,扮作男妆,收拾细软,出离了黎阳,直奔长安。时恭帝已禅位于唐,唐帝即位,改元武德。士及将妹进与唐帝为昭仪,唐帝封士及为上仪同管三司军事。却说杨义臣家人,赍了士及的漆盒儿,回到濮州家中,见了家主,奉上盒儿。义臣去封,揭开一看,喜道:“我友得其所矣!”杨芳问道:“老爷,这是他什么意思?”义臣道:“他没有什么意思,他说吾谨遵命矣广因问道:“彼在黎阳,作何举动?先帝枝叶,可有一二个得免其祸?在朝诸臣,可有几个尽节的?”杨芳道:“萧后已经失节,夫人嫔妃,逃走了好些;只有朱贵儿、袁宝儿骂贼而死;翠华院花夫人、影纹院谢夫人、仁智院姜夫人,俱自缢而死。化及见景明院梁夫人姿容艳冶,意欲留幸,夫人大声骂詈,化及犹以好言相慰,夫人骂不绝口,遂被杀死。袁家小姐不知去向,访问不出。帝室宗支,戮灭殆尽。只有秦王浩与智及亲密,勉强尊他为帝,不意前日又被化及鸩酒药死。说还有个幼子赵王杲逃出,使人四下里缉访。”

  杨义臣听见,拍案垂泪道:“狂贼乃敢惨毒如此,在延诸臣或者多贪位怕死的,在外藩镇大臣难道没个忠臣义士,讨此逆贼的?”痛哭了一声,是夜心上忧闷,点上一枝画烛,在书房里一头看书,一头浩叹。至二更时分,觉得神思困倦;上床去却又睡不着,但见庭中月光如昼,恍惚中不觉此身已出户外。足未站定,只见一人纱帽红袍,仓皇而来。杨义臣把他仔细一看,乃是给事郎许善心。义臣忙问道:“许公何来?”那人道:“将军恰好在外,速上前来接驾。”此时杨义臣只道炀帝未死,忙趋上前去。只见炀帝软翅幅巾,身上穿一件暗龙衮袍,项上一块白绢裹住;两个宫人面上许多血痕,扶着炀帝。义臣慌忙俯伏下拜。只见炀帝把双手掩在脸上,听见一个宫人口里说道:“老将军,陛下嘱咐你,小主母子到来,烦将军善为保护。只此一言,将军平身。”杨义臣正要问小主在于何处,抬起头来,寂无所见。一觉醒来,但见月色西沉,鸡声报晓,时东方将已发白。杨义臣心上以为奇事,起身下床,携着拄杖,叫小童开了大门出来,在场上东张西望,毫无影响。只听见水中咿哑之声,一船摇进港来。义臣同小童躲在树底下,见来船到了门首,舟于将船系住,船里钻出一人,跳上岸来站定,四下里探望。此时天色尚早,人家尚未起身,杨义臣忍不住上前问道:“朋友,你是那里来的?寻那一家?”那人忙上前举手道:“在下是江都被难来的。”一头说,只顾将义臣上下相认。杨义臣亦把那人定睛一看,便道:“足下莫非姓王?”那人把双眼重新一擦,执着杨义臣的手,低低说道:“老先生可是杨?”杨义臣尼说,忙执了那人的手,到门首去问道:“足下可是巡河王大夫?”那人道:“卑未就是远臣王义。”杨义臣听见,忙要邀进堂中去。王义附杨义臣的耳说道:“且慢,有小主并夫人在舟中。”杨义臣听见,忙说道:“天将曙矣,快请小主上岸来。”杨义臣叫小童开了正门,自己进去穿了巾服出来,站在门首一边,看一行人走来。王义在旁指示说道,那个是某人,那个是某人。

  正说时,只见袁紫烟男人打扮,跨进门来,见了杨义臣,忙叫道:“母舅,外甥女来了!”说了,双眼垂泪,要拜将下去。杨义臣把双手扶住一认,说道:“原来是袁家甥女,我前日叫人来访问,打听不出,如今也来了。好,且慢行礼,同到里头去,替赵玉并夫人们换了妆出来。”原来杨义臣原配罗夫人,亡过已久,只有一个如夫人王氏,生一子年才五岁,名唤馨儿。时王氏出来接了进去。杨义臣与王义站在草堂中,王义将出苑入城,备细说明。伺候赵王出来。赵王年虽九岁,识解过人。沙夫人携着他的手,众夫人随在后边,走将出来。

  杨义臣见赵王换了男妆,看他方面大耳,眉目秀爽,俨然是个金枝玉叶的太子,不胜起敬。叫童子铺下毡条,将一椅放在上边,要行君臣之礼。赵王扯着沙夫人的手说道:“母亲,这是什么时候,老先生欲行此礼?若以此礼相待,殊失我母子来意。”立定了不肯上去。袁贵人说:“母舅,赵三年幼,不须如此,请母舅常礼见了罢。”杨义臣道:“既如此说,不敢相强。请归毡了,老臣好行礼。”赵三道:“还须见过母亲,然后是我。”沙夫人道:“若论体统,自然先该是你。”赵王道:“母亲,此际在草莽中,论甚体统,况孤若非先帝托嗣母亲,赖母亲护持,不然亦与蜀王秀、齐王(日东)等共作泉下幽魂矣!”杨义臣见小主议论凿凿,深悉大义,不胜骇异。袁紫烟与薛冶儿,忙扯沙夫人上前,将赵王即立在沙夫人肩下,杨义臣拜将下去。沙夫人垂泪答拜道:“隋氏一线,惟望老先生保全,使在天之灵,亦知所感。”杨义臣答道:“老臣敢不竭忠。”拜了四拜起来,即向四位夫人与薛冶儿见了。姜亭亭不敢僭,袁紫烟再三推让。杨义臣向王义道:“袁贵人是舍甥女,在这里岂有僭尊夫人之理?小主若无大夫与尊阃,焉能使我们君臣会合;况将来还有许多事,要大夫竭忠尽力的去做,老夫专程有一拜。”袁紫烟如飞扯姜亭亭到王义肩下去,一同拜了,然后袁紫烟走到下首,去拜了杨义臣四拜。杨义臣叫手下摆四席酒。杨义臣道:“本该请众夫人进内款待,然山野荒僻,疏食村醒,殊不成体;况有片言相告,只算草庐中胡乱坐坐,好大家商酌。”于是沙夫人与赵王一席,秦、狄、夏、李四位夫人,薛冶儿、姜亭亭\袁紫烟坐了两席,王义与杨义臣一席。酒过三巡,王义对杨义臣道:“老将军这样高年,喜起身得早,即便撞见,免使我们向人访问。”杨义臣答道:“这不是老夫要起早,因先帝自来报信,故此茫茫的走出门来物色。”赵王道:“先是如何报信?”杨义臣将夜来梦境,备细说将出来,众夫人等俱掩面涕泣。杨义臣对赵玉说道:“老臣自被斥退,山野村夫,不敢与户外一事;不意先帝冥冥中,犹以殿下见托。承殿下与夫人等赐顾草庐,信臣付托,不使臣负先帝与殿下也。但此地草舍茅庐,墙卑室浅,甚非潜龙之地,一有疏虞,将何解救。此地只好逗留三四日,多则恐有变矣!”沙夫人便道:“只是如今投到何处去好?”杨义臣道:“所在尽有。李密与他父亲也是隋臣,今拥兵二三十万,屯札金墉城;东都越王侗令左仆射王世充,将兵数万,拒守洛仓;西京李渊,已立皇孙代王侑为帝,大兴征伐;这多不过是假借其名一时,成则去名而自立,败则同为灭亡,总难始终。老臣再四踌躇,只有两个所在可以去得:一个幽州总管,是姓罗名艺,年纪虽有,老诚练达,忠勇素著,先帝托他坐镇幽州,手下强兵勇将甚多,四方盗贼不敢小觑近他。若殿下与夫人们去,是必款待,或可自成一家。无奈窦建德这贼子,势甚猖獗,梗住去路,然虽去亦属吉凶相半;若要安稳立身,惟义臣公主之处。他虽是远方异国,那启民可汗,还算诚朴忠厚,比不得我中国之人,心地奸险。况臣又晓得他宗室衰微,惟彼一支强霸无嗣,前日曾同公主朝觐远来,先帝曾与亲厚一番;况王大夫又与他怜邦,到彼调护,殿下苦肯去,公主必然优礼相待,永安无虞。只此一方,可以保全,余则老臣所不敢与闻矣。”赵王与众夫人点头称善。沙夫人道:“老将军金石之论,足见忠贞;但水远山遥,不知怎样个去法?”杨义臣道:“若殿下主意定了,臣觑便自有计较;但只好殿下与沙夫人并王大夫与尊阃,闻得薛贵嫔弓马熟娟,亦可去得;至四位夫人及舍甥女,恐有未便。”四位夫人听见,俱泪下道:“妾等姊妹五人,誓愿同生同死,还求老将军大力周全。”杨义臣道:“不妨,请问四位夫人,果然肯念先帝之恩,甘心守节,还是待时审势,以毕余生?”秦夫人道:“老将军说甚话来?莫认我姊妹四人是个庸愚妇人,试问老将军肯屈身从贼否?若老将军吝计不容,滔滔巨浪,妾等姊妹当问诸水滨,而投三阎大夫矣,有何难处?”杨义臣道:“不是老臣吝计,此刻何难一诺;但恐日远月长,难过日子。”狄夫人道:“老将军莫谓忠臣义士,尽属男子,认定巾帼中多是随波逐浪之人。不必远求,即今闻朱贵儿、袁宝儿与梁夫人等明义骂贼,相继尽难,隋廷君臣良足称羞;况我们繁华好景,蒙先帝深恩,已曾尝过。老将军还虑我们有他念,若不明心迹何以见志?”忙向裙带上取出佩刀来,向花容上⒗睢⑾娜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4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词句敌国暂许君臣 马上缔姻缘吴越反成秦晋

  隋唐演义--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词句敌国暂许君臣 马上缔姻缘吴越反成秦晋词曰:

  何自苦奔求,曲尽忠谋?一轮明月泛扁舟,报道知心相遇好,

  约法难留。  马上起戈矛,两意情酬,冤家路窄变成愁。记取山

  盟与海誓,心上眉头。

  右调“浪淘沙”

  凡人的遇合,自有定数,往往仇雠后成知己爱敬,齐桓公之于管仲是也;亦有敌国反成姻戚,晋文公之于秦穆公是也。总是天生一种非常之人,必有五时意外会合,使人不可以成败盛衰,逆料得出;况乎赤绳相系,月下老定不虚牵,即使几千万里,亦必圆融撮合。如今且不说王义领着赵玉,到义成公主那边去。且说窦建德,在河北始称长乐王,因差祭酒凌敬,说河间郡丞王琮举城来降,建德封琼为河间郡刺史。河北郡县闻知,感来归附。是年冬,有一大鸟止于乐寿,数万小禽随之,经日方去,时人以为凤来祥瑞。又有宗城人张亨采樵得一玄圭,潜入乐寿,献于建德。因此建德即位于乐寿,改元为五风元年,国号大夏,立曹氏为皇后。先是窦建德发妻秦氏,止生一女,即是线娘。秦氏亡过已久。起兵时曹旦领众来归,建德知其有女,年过标梅,尚未适人,娶为继室。建德见曹氏端庄沉静,言笑不苟,犹相敬爱,军旅之事,无不与之谋画,可称闺中良佐。又封其女线娘为勇安公主,他惯使一口方天戟,神出鬼没,又练就一手金丸弹,百发百中。时年已十九,长得苗条一个身材,姿容秀美,胆略过人。建德常欲与他择婿,他自然必要如自己之材貌武艺者,方许允从。建德每出师,叫他领一军为后队,又训练女兵三百余名,环侍左右。他比父亲,更加纪律精明,号令严肃,又能抚恤士卒,所以将士尽敬服他。建德随封杨政道为勋国公,齐善行为仆射,宋正木为纳言,凌敬为祭酒,刘黑闼、高雅贤为总管,孙安祖为领军将军,曹旦为护军将军;其余各加官爵。时建德统兵万余,方攻李密;闻知宇文化及试主称尊,僭号为帝,愤怒欲讨之。祭酒凌敬道:“叛臣化及,罪果当讨;但他拥兵几十万,恐难轻觑,须得一员足智多谋的大将方可克敌,臣荐一人以辅主公。”建德问:“是谁?”凌敬道:“那人胸藏韬略,腹隐机谋,在隋为太仆,后被佞臣潜黜,退隐田野,实有将相之才;乃淮东人,姓杨名义臣。”建德听说大喜道:“汝若不言,几乎忘了此人。孤昔与之相持数阵,已知其为栋梁。看他用兵,天下少有及者。汝速与孤以礼聘之。”凌敬欣然领命,辞别建德而去。

  不一日到了濮州,先投客店安歇,向邻近访问义臣。士人答道:“此去离城数里,雷夏泽中,有一老翁,自言姓张,人只呼为张公,今在泽畔钓鱼为乐。有人说他本来姓杨。”凌敬即烦土人,呼舟引路,来到雷夏泽中。果然山不在高而秀,水不在深而清,松柏交翠,猿鹤相随,岸上有数椽瓦屋,树影垂阴,堤畔一大船肪,碧流映带。那土人站起来指道:“前面瓦房,就是张公住的。船舫边小船上坐的老儿,想就是他。”凌敬也站起身来遥望,见一人苍头鹤发,器宇轩昂,倚着船舷,衔杯自饮;船头上坐着三四个村童,在那里齐唱村歌。凌敬叫舟子远远的系了船儿,自己上了岸来,隐在树丛中。只听见那几个村重唱完了,便道:“张太公,你昨日独自个唱的曲儿,甚好听,今日何不也唱一只消遣消遣?”那老者闭着醉眼道:“你们要听我的歌,须不要则声,坐着听我唱来。”却是一只“醉三醒”的曲儿,唱道:

  “叹釜底鱼龙真混,笑圈中豕鹿空奔。区区泛月烟波趁,谩持

  竿,下钓纶。  试问溪凤山雨何时定,只落得醉读离骚吊楚魂。”

  凌敬听了叹道:“此真慨世隐者之歌,义臣无疑矣!”忙下船,叫舟子摇近来,吓得那三四个村童,跑上岸去了。凌敬跨上船来,举手向杨义臣道:“故人别来无恙?”义臣举眼,见一布袍葛巾的儒者来前,问道:“汝是何人?”凌敬道:“凌敬自别太仆许久,不想太仆须鬓已苍;忆昔相从,多蒙教诲,至今感德。此刻相逢,何异拨云睹日。”义臣见说,便道:“原来是子肃兄,许久不见,今日缘何得暇一会,快请到舍下去。”遂携凌敬的手登岸,叫小童撑船到船肪里去,自同凌敬到草堂中来,叙礼坐定。杨义臣问道:“不知吾今归何处?”凌敬道:“自别之后,身无所托,因见窦建德有客人之量,以此归附于夏,官封祭酒之职。因想兄台,故来相访。”义臣便设席相待,酒过数巡,凌敬叫从人取金帛,列于义臣面前。义臣惊道:“此物何来?”凌敬道:“此是夏主久慕公才,特令敬将此礼物献公。”义臣道:“窦建德曾与我为仇雠,今彼以货取我,必有缘故。”凌敬道:“目今主上被弑,群英并起,各杀郡守以应诸侯,欲为百姓除害,以安天下。凡怀一才一艺者,尚欲效力,太仆抱经济之略,负孙吴之才,乃栖身蓬蒿,空老林泉,与草木为休戚,诚为可惜。今夏主仗义行仁,改称帝号,四方响应,久知大仆具栋梁之材,特来迎聘,救民于水火之中,致君于尧舜之盛,万勿见却,有虚夏主悬望。”义臣道:“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更二夫。我为隋臣,不能匡救君恶,致被逆贼所弑,不能报仇,而事别主,何面目立于世乎?”凌敬道:“太仆之言谬矣!今天下英雄,各自立国,隋之国祥已灭绝矣,何不熟思之;若欲报二帝之仇,不若归附夏主,借其兵势,往诛叛逆,岂不称太仆之心,完太仆之愿乎?”杨义臣被凌敬几句话打动了心事,便道:“细思兄言,似亦有理。闻得建德能屈节下士,又无篡逆之名;但要允吾三事,即往从之,不然决不敢领命。”凌敬问:“何三事?”义臣道:“一不称臣于夏;二不愿显我姓;三则擒获化及,报了二帝之仇,即当放我归还田里。”凌敬道:“只这三事,夏主有何不从。”义臣见说,即叫人收了礼物,凌敬即便告别。义臣嘱道:“此去曹濮山,有强寇范愿,极其骁勇,领盗数千,远靠泰山,以为巢穴,逢州抢夺客货。现今山寨绝粮,四下剽掠,兄若收得范愿,回国助振军旅,足能灭许。”杨义臣向凌敬附耳数语,凌敬点首,辞别下船。

  时窦建德朝夕训练军马,欲征讨化及;忽报唐秦王差纳言刘文静,赍书约会兵征讨化及。建德看罢书,书中止不过约兵同至黎阳,合剿化及,便对文静道:“此贼吾已有心讨之久矣,正欲动兵。烦纳言回报秦王,不必远劳龙体,只消遣一副将,领兵前来,与孤同诛逆贼,以谢天下。”文静道:“臣奉使时,秦王兵已离长安矣。”文静辞归。建德进宫,勇安公主问道:“唐使来何事?”建德道:“秦王有书约来,同会兵征剿化及。吾与众臣计议,约他即日起兵。”勇安公主道:“依女儿的愚见,父皇未可即行。今北方总管罗艺,新附于唐,截我后路;魏刁儿又拥兵数万据守深泽县中,自称魏帝,劫掠冀定等处,数年来与他相待虽好,尚难靠托,莫若乘其不备,袭而击之,除却后患。候凌敬回来,然后举事,此为万全之策。”曹后亦深赞线娘之言为是。建德道:“吾自有计较,你们不必多言。”即日建德调精兵十余万,刘黑闼为征南大将军,高雅贤为先锋,曹旦与建德为中军,勇安公主为合后,孙安祖等与曹后留守乐寿。又选歌舞女乐十二人,差人送献魏刁儿,令其北拒罗艺,东防夷狄;许他诛灭化及后,将隋宫嫔妃宝物相饷。刁儿大喜,受之,信建德有寄托之心,昼夜溺于酒色,坦然无疑。何知建德统领精兵,偃旗息鼓,夜行昼伏,直奔深泽,把兵围守城池。刁儿尚在醉梦中,被河间使王稼旧部将关寿,怪刁儿傲慢无礼,不肯重用,便杀刁儿,献城投降。建德以为居其士而献其地,是不义之人,意欲斩寿,王琮再三谏上,使关寿仍旧居王琮部下。刁儿将士各授官职,所掳子女,悉令放还,金帛尽赐将士。远近闻知夏主有不杀之心,人民悦服,易、定等州,尽来归附。建德兼并三军,声势大振,遂杀向冀州而来。冀州刺史囗囗,果敢有志,始亦百计设法防守,后因力竭城破而降夏,建德封棱为内史,移兵进攻罗艺。

  却说罗艺,原是一员宿将,年过花甲,精神倍加,与老夫人秦氏齐眉共手。他手下有精兵一二万,被隋主旨意下来,东调西拨,题散了万余,只存六七千人马;亏得其于罗成,年少英雄,有万夫不当之勇,其父授的一条罗家枪,使得出神入化。父母要替他定姻,罗成以为终身大事,虽系父母主之,还须我自拣择,因此蹉跎下来。时罗成听见哨马来报,建德统大兵到来,便对父亲道:“窦建德不知利害,统重兵来侵我境,儿意欲乘其未立营寨时,待儿领二千人马迎上去,先杀他一阵,挫了他些锐气,或者知我们利害,退军回去,也未可知。”罗老将军道:“汝年少恃着血气之勇,要想轻举妄动,甚非他日为将之道。我自有计退他。”齐集众将,差标下左营总帅张公谨,领精兵一千,埋伏城外高山之左,听城中子母炮起杀出,敌住建德前军;差右营总帅史大奈,领精兵一千,埋伏城外高山之右,听城中子母炮起杀出,敌住建德中军;差儿子罗成,叫他领精兵一千,离城三十里,独龙岗下埋伏,看建德败下去,冲杀其后队,截其辎重;自己同薛万彻、薛万均二将,在城中守护。二将同罗成各自受计,领兵出城去了。

  却说窦建德统大兵,直抵州城。先锋刘黑闼安了营寨,见城中坚闭城门,不肯出战,只得在城外辱骂。后建德大兵继至,求战不得,便设云梯,上城攻打。不期城上火炮火箭齐发,云梯被烧,只得退下。建德又安排数百辆冲车,鼓噪而进,城内令铁锁铁锤,贯串绕城飞打,冲车皆折。百般计较,城不能破。相持了数日,士卒懈惰。一夜三更时分,罗艺密传今,吩咐薛万彻、薛万均兄弟二人,传令三军,饱食战饭毕,人各衔枚,杀出城来。到夏寨,夏兵正在熟睡时,只听得一声炮响,金鼓大振,如山崩海沸一般。此时窦建德在睡梦中惊觉,忙披甲上马,亲随邓文信慌忙随后,逢薛万彻杀入中军,把文信一刀斩于门旗下。窦建德如飞敌住薛万彻,高雅贤敌住薛万均,刘黑闼敌住罗艺。六人正在酣战之时,只听见子母炮三声,山左山右,伏兵齐起。建德知是中计,如飞弃营,退回二三十里,众军士喘息未定,忽听得山岗下一声锣响,一员少年勇将,冲将出来。先锋高雅贤欺他年少,把大刀直砍进去,被罗成把枪一逼,早在高雅贤左腿上中了一枪。高雅贤负痛,几乎跌下马来,亏得刘黑闼接住,战了十来合,当不起罗成这条枪,如游龙取水,直搠进来。建德看见,恐防有失,前来助战。罗成愈觉精神倍加,向刘黑闼脸上虚照一枪,大喝一声,斜刺里把枪忙点到窦建德当胸来。建德一惊,即便败将下去。直杀到天明,只见末后一队女兵,排住阵脚,中间一员女将,头上盘龙裹额,顶上翠凤衔珠,身穿锦绣白绫战袍,手持方天画戟,坐下青骢马。罗成看见,忙收住枪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线娘道:“你是何人,敢来问我?”罗成道:“你不见我旗上边的字么。”线娘望去,只见宝纛上,中间绣着一个大“罗”字,旁边绣着两行小字:“世代名家将,神枪天下闻。”线娘道:“莫非罗总管之子么?”罗成看他绣旗上,中间绣着一个“夏”字,旁边两行小字:“结阵兰闺停绣,催妆莲帐谈兵。”罗成心下转道:“我闻得窦建德之女,甚是勇猛了得,莫非是他,可惜一个不事脂粉的好女子,不舍得去杀他。待我羞辱他两句,使他退去也罢了。”因对线娘道:“我想你的父亲,也是一个草泽英雄,难道手下再无敢死之将,却叫女儿出来献丑。”线娘便道:“我也在这里想,你家父亲也是一员宿将,难道城中再无敢死之士,却赶小犬出来咬人。”惹得众女兵狂笑起来。罗成大怒,一条枪直杀上前。线娘手中方天戟,招架相还,两个对上二十合,不分胜负。罗成见线娘这枝方天戟,使得神山鬼没,点水不漏,心中想道:“可惜好个有本领的女子,落在草莽中。我且卖个破绽,射他一箭,吓他一吓,看他如何抵对。”罗成把枪虚幌一幌,败将下去,线娘如飞赶来,只听得弓弦一响,线娘眼快,忙将左手一举,一箭早绰在手里,却是一枝没镞箭,羽旁有‘小将罗成”四字。

  线娘把箭放在箭壶里,蹙着眉头叹道:“罗郎,你好用心也!”亦把方天戟阁住鞍鞒,在锦囊内取出一丸金弹来,见罗成笑嘻嘻兜转马头跑来,线娘扯满了弹弓。罗成只道是回射一箭,不题防一弹飞去,早着在擎枪的右手上,几乎一枝枪落在地上。罗成叫手下拾起来一看,却是一个眼大的金丸,上面凿成“线娘”两字。罗成道:“这冤家竟有些本领,我若得他同为夫妇,一生之愿足矣?”喜孜孜的,在马上相着线娘,越看越觉可爱。线娘在马上,看罗成人材出众,风流旖旎,心上亦欣喜道:“惭愧,今日逢着此儿,我窦线娘若嫁得这样一个郎君,亦不虚此生矣!”两下里四只眼睛,在马上不言不语,你看我,我看你,足有一两个时辰。夏军中那些女兵,觉道两个出神的光景,不好意思,笑道:“这位小将军,岂不作怪,战又不战,退又不退,为什么把我们黄花公主,端详细认,想是看真切了。回去要画一个图样儿供养着么?”罗成笑道:“我看你家公主的芳年,可是十九岁了?”线娘低着头儿不答。一个快嘴的女兵答道:“一屁就弹着。”引得线娘也笑将起来,低低的问道:“郎君青春几何?”罗成答道:“叨长二春。”线娘又问道:“椿萱并茂否?”罗成答道:“家慈五十九,家严六十一,请问公主良缘何氏,曾于归否?”线娘羞涩涩的,低着头下去不开口。又是那个女兵说道:“我家公主,实未有人家,有愿在先。”正要说出来,线娘把双眉一竖,那女兵就不敢开口。罗家小卒道:“既是你家公主,与我家小将一般未有定婚,何不说来,合成一家,省得大家住日厮杀?”罗成把马纵前几步道:“公主若不弃嫌,当倩冰人向尊处聘求何如?”线娘道:“婚姻大事,非儿女军旅之间,可以妄谈。郎君若肯俯从,妾当守身以待,但恐郎君此心不坚耳!”罗成道:“皇天在上,若我罗成不与窦氏,”忙问:“请问公主尊字?”线娘道:“金丸上你没有见么?”罗成又重新说道:“我罗成此生不与窦氏线娘为夫妇者,死无葬身之地。”誓毕,线娘见罗成说誓真切,不觉泫然泪下道:“郎君既以真心向妾,妾亦生死以真心候君;但若尊翁处请人来求婚,父皇断断不从。”罗成道:“若如此,我向何处求人来说。”

  线娘想一想道:“郎君认得隋太仆杨义臣乎?”罗成道:“杨太仆是吾父之好友。”线娘道:“此人是父皇所敬畏者,待我们去灭许后归来,郎君去求他执柯,断无不妥。”正说完,只见后面尘扬沙起。女兵说道:“我家有人来了。”线娘拭泪道:“言尽于此,郎君请转罢。”大家兜转马头,未远一箭之地,线娘又撤转头来一望,只见罗成又纵马前来。线娘只得又兜转马头问道:“郎君既去,为何又来?”罗成道:“虽承公主真心见许,还须付我一件信物,以便日后相逢记验。”线娘道:“不必他求,君家一矢,妾当谨藏;妾之金丸,君当藏好,便可验矣。”罗成只顾把马近前,犹依依不舍。线娘道:“罗郎你去罢,妾不能顾你了。”以手掩面,别转马头而去,随戒女兵,不许漏泄风声。行不多几步,原来窦建德因线娘不回,放心不下,又差曹旦领兵来接应,大家合兵一处回去了。罗成也望见前面有兵马到来,只得长叹一声,奔回冀州。正是:

  相思相见知何日,此时此际难为情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4:46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

  隋唐演义--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词曰:

  时危豺虎势纵横,福兮祸所因。惟有功成志遂,甘心退守渔

  纶。 前宵欢爱,今日魂飞,泪滴金樽。堪叹煮豆燃箕,同侪嘲

  笑伤心。

  调寄“朝中措”

  祸福盛衰,如同一梦。往往有人梦平常落寞之境,还认得自己本来面目是在梦中;及梦到得意荣显之境,不但本来面目尽忘,连自己的性灵智巧,多换做贪残狠毒的心肠。直到蹇驴一鸣,荒鸡三号,方才知觉。多少英雄好汉,无有不坐此病。如今再说夏主窦建德,见线娘回来,只道他杀败了罗成,心中甚喜,检点兵马,不觉伤了大半,只得暂回乐寿,整顿兵甲,再议征伐。曹后接见了夏主与线娘,问起行兵之事,勇安公主备细述了一遍。建德道:“胜败何足定论;然前日之败,原因孤欺敌之故,以致丧师。但可惜邓文信忠义之臣,死于非命,若早依了曹旦、文信之言,决无此失。”曹后问道:“他两人怎样说法?”线娘答道:“前日兵围罗艺州城之时,母舅密告父皇道:大军久驻城下,恐敌军窥见我军懒怠,黑夜开城劫寨,一时无备,定遭毒手,宜多防之。邓文信也谏道:战胜而将骄卒情者必败。今士卒久已懈惰,况兼罗艺善能用兵,虽被我们围困在城,城中将士,皆精锐劲敌,勿以旦言为非。父皇总谏不听。”曹后道:“陛下尝能以弱制强,稍得一胜,便起骄矜之意,以致三军损折,不以为戒,妾等无所托矣!”夏主道:“御妻之言甚善,今后孤当谨之。”曹后道:“据妾之见,陛下当下诏罪己,去尊号,减御膳,素袍白马,与死者发丧,周给其家属,赏功罚罪,以安众心,蓄养锐气,再进兵伐许。如此激励将士,无不胜矣。”夏主从之。次日赏功罚罪,殁于王事者设肴亲祭,死者家属赏赐存问。远近闻之,无不叹服。忽报凌敬还朝,夏主喜道:“于肃回来,吾事济矣。”遂御殿召敬入问之:“卿远路风尘,不知招贤之事如何?”凌敬道:“臣奉主公严命,访见杨义臣,述主公之意。他始则再三拒却不从,被臣说先帝惨弑,将军直志在报仇,他即慨然应允;但要主公从他三事。”夏主问:“何三事?”凌敬一一说出。夏主道:“若从孤征伐,即孤之臣也,果能尽心助孤讨贼,何所不容?”凌敬道:“臣别义臣时,更有密嘱,叫主公去赚此人相助,不愁化及不灭。”向建德耳上低言数语。夏主叹道:“虽战国孙吴,亦不过此。”

  次日早朝,群臣拜舞已毕,夏主唤刘黑闼道:“昨日唐国秦王书来,借粮二千石,供给军储,伐许之后,加利清偿。孤今与唐合兵讨贼,乃兄弟之国,不可不借。汝同凌敬整点大车二百辆装,装贮粮米,率领士卒,护送前去,中途交纳,勿使有失。”二人领命起行。凌敬吩咐军士“路上盗贼生发,汝等俱扮作民夫,务须遮护粮草,军装器械随身,小心谨密,违者治罪。”一行人趱护粮车起行,不数日已至曹濮州地界。

  且说太行山有贼首范愿,自号飞虎大王,手下有三千喽罗,皆勇敢之夫,在曹濮界上,依山为寨,劫掠客商。两日正虑粮草不数,忽见喽罗报说,北路上有夏王装载二百辆粮车,助唐军切,无人护送,取之甚易。范愿以手加额道:“来得却好,我正乏粮。”忙领二干贼众,一齐下山,抢劫粮车。时黄昏在侧,前哨来报道:“粮车插成营垒,民夫尽皆衣服毡衫,并不打更喝号,安眠稳睡。”范愿听说大喜,直奔车营,只见四下寂静,并无一人言语。一声炮响,众车夫执起,都吓散了。众贼揭去盖车芦席,却是空车,并无粒米在内。范愿知是中计,拨马就走,只听四下里炮声振天,夏兵四五千密层层齐裹围来,把范愿人马,困在核心。倏忽间明灯火把,照耀如同白昼,夏阵里闪出一将,明盔亮甲,手持巨斧,喊声如雷,叫道:“范愿草贼,快快下马投降!”范愿道:“你是何人?”刘黑闼道:“吾乃夏国大将刘黑闼便是。”范愿道:“我只道是谁,原来是你。吾想你当初也曾在绿林中做过这个道路儿的,如今何苦替夏家出这样寡力?料想盗寇的,没有倒帖出买路钱来的理。还不快快放我们出去!倘然你日后被人杀败了,仍归旧业,也好见面酬情。”刘黑闼听了大怒道:“强贼敢来触污我!”举起巨斧直砍进来,范愿接住,战了三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忽见夏阵中一骑飞来,口中喊道:“二位将军,且请住马,吾与汝二人讲和何如?”范愿道:“你又是何人?”凌敬道:“吾乃夏国祭酒凌敬便是。”范愿道:“祭酒如何讲和?”凌敬道:“足下今日如虎陷阱,虽有双翅,亦难飞去,何不弃邪归正,从降夏主,同讨化及,与炀帝报仇,官封极品,受享爵禄,岂不强如在这里为寇?”范愿道:“祭酒之言虽是,但恐夏主未肯相容。”凌敬道:“夏主招贤纳士,忘怨封仇,有何不容?”范愿听了大喜,即弃戈下马投降。贼众二千,亦皆解甲罗拜。范愿欲请二人到山寨里去叙礼,然后领众起行。凌敬道:“刘将军与足下且在寨中歇马,我去雷夏泽中,邀请杨太仆来,一同起行。”说了,即别二人,带领从者去了。

  却说杨义臣自别凌敬之后,每夜仰观天像,忽见西北上太乙缠于陬宿之间,其星晦暗欲灭,心中大喜,对杨芳道:“化及死期至矣!汝速收拾军器,候凌大夫到来,即去杀贼,与主报仇。”杨芳应诺。次早,忽报凌敬到,义臣接入。凌敬道:“奉夏主之命,特来邀请。太仆所言三事,俱已应允,范愿亦已遵计收降,在山寨奉候。”义臣大喜,即设酒款待,咐咐家人,勤事农桑,我去一月之间便回。随同凌敬起身,离了雷夏,到了太行山,早见刘黑闼同范愿一支人马,接入寨中。范愿已知杨义臣用计取他,忙下拜道:“愿本鲁夫,蒙老将军题挈,敢不执鞭,以效犬马之力,同老将军征讨?”义臣道:“足下肯改邪归正,不失老夫企慕之心;但寨中所掳子女,宜赠其路费,释放回家,将来建功立业,何愁不有?”范愿允从。随将女子放回,烧了山寨。同杨义臣等共有六七千人马,离曹州径投乐寿。凌敬安顿杨义臣于驿中,随同刘黑闼、范愿拜见夏主。范愿将宝物献上,以为进见之礼。夏主道:“卿肯来附孤,尽力王事,便是国家之宝了,孤安用此无益之宝?卿还收去,后日颁赐将士。”范愿深敬夏主之贤。夏主问凌敬道:“义臣曾邀来否”?凌敬道:“现在城外驿中。臣意此人,昔年曾与陛下对敌,多不相让,今日若不圣驾出迎,加以隆礼,恐彼犹不自安,焉得尽其才能?”夏主道:“卿所见甚明。”遂备车驾,率领百官出城迎接。到了驿中,义臣下拜,夏主见义臣浓眉白发,鹤氅星冠,是扶宇宙的班头,安邦国的领袖,忙签以半礼。义臣道:“亡国之臣,深感大王来召,安敢受答拜之礼?”夏主道:“孤敬太仆,乃忠义之士,故特屈来,共讨弑君之贼。”义臣道:“贼臣化及,臣恨不能立刻诛之,以谢天下。然祭酒代奏之事,事毕之后,望大王仁慈,放臣归隐田里。”夏主道:“孤出语欲取信于天下,安忍食言也?”随同进城,送义臣至公馆,设宴以宾礼待之。君臣议论,直饮至日已沉西,方才回朝进宫。择吉出师,命刘黑闼为大将军,挂元帅印,范愿为先锋,高雅贤为前军,孙安祖、齐善行为后军,曹旦为参军纳言,裴矩、宋正本为运粮纳言,勇安公主为监军正使;凌敬同孔德绍留守乐寿,与曹后监国;杨义臣从夏主帷幄,昼策定计。大兵十万,浩浩荡荡,向魏县杀来。

  时秦王世民与淮安王神通,先引兵到魏县。刘文静赍书各国回来,说:“魏公李密,领兵来会。王世充无心北伐。夏主建德,拜覆大王,不必远劳龙体,只消遣一二副将,领兵来同诛逆贼足矣。”秦王道:“正合吾意。昨日父皇有旨意来,说定阳可汗刘武周,引兵攻并州,洛阳王世充侵犯伊州,梁萧铣剽掠峡州,三路锋势甚锐,要吾去征讨。卿与淮安王。李靖,齐心并力,同诛化及。”秦王就将兵印交与神通,自己径回长安。原来李靖当年携张出尘,游至太原,访着了张仲坚、徐洪客,投见刘文静。时秦王正开招贤馆,文静引他三人来见秦王。秦王见三人气宇,知非常人,便优礼结纳。洪客见秦王龙颜凤姿,知是当今真主;又见秦王与仲坚手局,仲坚第二局将败,急收拾东南一角,秦王犹欲点睛攻击。仲坚道:“君何并吞若此弹丸一角,犹不让我稍竟其局?”秦王微晒住手。因此洪客对仲坚道:“天下大事已定,兄何心强求?”仲坚等别了秦王,遂把家资赠与出尘一妹,自同洪客飘然往海外扶余国去,别做一番事业了。李靖在秦王幕中,情投意合,故令助夏伐许。把军机大事,托付他与淮安王同事。

  却说宇文化及,知三路兵业,锋锐难敌,便将府库珍宝金珠缎帛,招募海贼,以拒诸侯之兵。徐懋功探知化及募兵,密使心腹将王簿,带领三千人马,暗藏毒药三百余斤,授以密计,假名殷大用,投入化及城中。化及大喜,封为前殿都虞候。淮安王李神通得了秦王兵符将印,进兵攻讨化及,离城四十里下寨。化及探知秦王已去救西北之兵,欺神通等无谋,忙统众出城迎敌。岂知李靖足智多谋,暗出奇兵,伺化及方立寨观阵,令刘**斜刺里飞骑来取化及。化及手下大将杜荣、马华两枝画戟,如飞招架隔住,被刘**一口刀,左右一并,两戟齐断。杜荣、马华只得将戟杆向**马头上乱打,化及疾忙逃回,**亦拨马回阵。杜荣掣军士手中枪赶来,李靖搭上箭,望杜荣心窝便射,应弦落马,许兵大败。幸亏长子丞基接应救回。因此化及弃却魏县,连夜同萧后逃奔聊城。唐兵探知,李靖道:“贼兵虽败走聊城,声势尚大,一时难灭,吾欲观其动静,探其虚实,用奇计然后进兵。”李神通道:“正合吾意。”带领数骑,离营二十里外,放马于高阜之处,遥望气色。李靖道:“化及逆贼,败在旦夕矣。”诸将道:“贼势正炽,何能便败?”李靖道:“聊城上气色已绝,安得不死;但观唐魏二营,亦非得胜之兆,不知此贼死于何人之手?”言未绝,只见正北上一阵杀气横冲斗牛之间,直与天连,风送南来,犹如烟火之状,李靖欣然道:“原来擒获此贼,乃属正北之兵。”时已抵暮,鸦鹊归噪,成群进城投巢。李靖道:“吾得计矣。”遂带马回营。淮安王问李靖:“所得何计?”李靖向神通附耳数句,神通点头称善,密差一将屈突通,带领能捕猎者五百人,各带兵器罗网之属,游行郊外,看聊城内飞出禽鸟,随往捕之,活者照数给赏。屈突通领命而去。

  却说夏主请义臣商议破城之策。义臣道:“初临敌境,未知虚实,且命范愿领三千人马,前往挑战,探贼动静,然后定计,可保万全。”夏主从之。义臣即唤范愿领兵迎敌:“但令汝败,不令汝胜。”范愿领命,统兵聊城。化及差长子宇文丞基出战,两人斗了五十余合,范愿诈败,退去二十余里,丞基亦不来追,各自呜金收军。义臣吩咐黑闼全军,亦退下二十里。惟李靖知杨义臣用诱敌之计,便将屈突通所捕猎的乌鸦、燕雀。鹞鸽等鸟,不计其数,将胡桃李杏之核,打开去仁,俱装艾火于内,用线拴系飞禽之尾,叫军士齐放入聊城。当日宇文丞基败了范愿,领兵回城,面奏化及,以为夏兵不足忧,儿明日领精兵五万,再与决战,务使北擒建德,西破唐兵。宇文智及道:“三路之兵甚锐,岂可只以一面拒之?”莫若遣诸将分头埋伏,四路接应截杀,可保无虞。”化及称善,便遣大将杨士览、郑善果、司马雄、宁虎受计,埋伏四方。太子丞基为前军,御弟智及为中军,化及自己为后军。分拨已定,俱于聊城六十里外扎营,以号炮为信出兵,留殷大用与丞址守城保驾。各将领计出城,只有化及尚未动身。是夜正与萧后酣寝宫中,忽报满城发火,化及忙出营巡视,只见烟冲霄汉,烈焰通天,瞬息之间,被李靖用暗火烧得城内一派通红,仓库粮储,城楼殿宇,惟留赤地。殷大用又假救火为名,叫军士汲存三日之水,命将毒药分投满城井内。

  化及见军士焦头烂额者,后忽然又上吐下泻,一齐病倒,便放声大哭,以为天谴灾殃,来夺朕命。昼夜惊惶。夏兵细作报知夏主,义臣知是魏国徐懋功与唐李靖用计,速召范愿领步兵一万,扮作许兵,各存记号,乘夜偷过智及大营二十里外埋伏。又命刘黑闼、曹旦、王琮引兵五万,与智及对敌。又拨精兵二万,义臣亲自劫夺智及营垒。高雅贤、孙安祖、宋正本领兵四万,埋伏中道,以截丞基救应。留兵二万,与裴矩留守大营,勇安公主护驾。分派已定,军士饮食战饭,三声大炮,夏主统兵直逼聊城。唐魏二营探知夏主攻城,也放炮助威,四门攻打。化及催督将士同殷大用出城迎敌。夏主认得化及,更不打话,忙将偃月刀,直砍进来。化及挺枪来战。战了二十余合,指望殷大有来接战,岂知大用反退进城,将城门大开。化及因有智及途中伏军,且战且走。只见杨义臣劫了智及大营,纵马前来,向夏主道:“主公快进城去抚安百姓,收拾国宝国籍,待老臣来斩此贼。”夏主兜转马头领兵进城去了。杨义臣挺枪来刺化及,两个战了三四合。勇安公主恐怕义臣有失,忙向锦囊内,取出弹丸来,拽满弓看准弹去,正中化及面门。三四个蛮婆,手持团牌砍刀,直滚到马前,把化及的马乱砍。杨义臣加上一枪,化及直撞下马来。义臣叫手下捆了,上了囚车。只见曹旦已斩了杨士览;刘黑闼与诸将,尚与智及三四将一堆儿恋战。杨义臣分开众兵,将化及囚车推出军前,向许兵大声说道:“汝等俱是隋国军民,为逆贼所逼。汝之家属,尽在关中。今逆贼已擒,汝等若欲西归关中,愿归夏者,录官升赏,如若不降,吾尽坑之。”许兵闻言,皆去兵器甲胄而降。智及见兄囚在陷车,心胆已碎,又见众军倒戈弃甲而去,忙欲领数骑,逃入丞基营中;不意孙安祖一骑飞来,一枪正中腰间,直跌下马来。义臣忙喝众军士,将智及钉上枷扭,囚于陷车。麾兵去合剿丞基。

  却说夏主统兵来到聊城,见城门大开,一将手题一颗酋级,向夏主马前禀道:“臣乃魏公部下,左诩卫大将军徐世勣首将王簿,奉主将之令,改名殷大用,领兵三千,诈为海贼,投入化及城中,化及拜为都虞候之职。前日毒药投井,病倒军士,今日开门迎大王之师。此是化及次子丞址首级,臣谨献上,请大王入内,臣于此辞别矣。”夏主道:“卿有破城之功,且款留数日,待孤犒赏军士,回去未迟。”王簿道:“徐将军号令严肃,不敢贪功邀赏,有误军期。”说了,辞别下去。夏主叹道:“王簿真大丈夫也,只此便知徐世勣之为主帅严明矣!”夏主拥兵入城,到宫中请萧后御正殿,建德行臣礼朝见,立炀帝少主神位,率百官具素服发哀。时勇安公主带领诸将陆续进宫,将化及、智及推到面前;曹旦题了杨士览首级,范愿题了宇文丞基首级,刘黑闼、孙安祖等押绑擒获许将报功。夏主吩咐武士,将化及、智及,绑于柱上,以刀剐之,献祭炀帝。又将许将跪对神座,愿降者赦之,不服者杀之。一面收拾国宝图籍,叫手下排宴在龙飞殿庆赏功臣。时唐魏两家,已拔寨起身去了,忙命孙安祖请杨义臣。只见留守大营裴矩,差一将来禀:“杨老将军有一禀帖,差官来奉上王爷。”夏主拆开一看,书上说贼臣化及已擒,臣志已完,惟望大王所允前言,仁慈放归田里。后有绝句一首:

  挂冠玄武早归休,志乐林泉莫幸求。

  独泛扁舟无限景,波涛西接洞庭秋。

  夏主看罢道:“义臣去了,孤失股肱矣!”刘黑闼、曹旦欲领兵追赶,夏主道:“孤曾许之,今若去追,是背约也,孤当成其名可耳!”于是将隋宫珍宝,悉分赐功臣将士军卒,将国宝图籍付与勇安公主收藏,因问萧后:“今欲何归”?萧后道:“妾身国破家亡,今日生死荣辱,悉听大王之命。”夏主笑而不言。勇安公主在旁,恐父亦蹈化及之辙,忙接口道:“既如此,何不待孩儿先同娘娘到乐寿,一则可尉母亲悬念,二则大军慢慢里可以起行。”夏主见说喜道:“公主所言甚是有理,明日先点二万人马同你母舅先回乐寿去便了。”那夜萧后就留公主在寝宫歇了。次日清早,曹里已点兵伺候,萧后带了韩俊娥、雅娘、罗罗、小喜儿四个得意的宫人,上了宝辇。勇安公主又在宫中选了二三十名精壮的宫人,五六个俊俏的美女,然后起行。正是:

  士马峥嵘尘蔽日,军士齐唱凯歌回。

  不一日到了乐寿,哨马报知公主回朝。曹后差凌敬出城迎接,凌敬请萧后暂停驿馆。勇安公主同曹旦进城,朝见曹后。公主将隋氏国宝图籍奇珍呈上,又叫带来宫奴美女来叩见。曹后大喜。公主又说:“萧后现停驿馆中,请母亲懿旨定夺。”曹后道:“此老狐把一个隋家天下断送了,亡国的人要他来做什么?”凌敬道:“主公断不作化及之事,既到这里,娘娘还当以礼待之。主公回来,臣自有所在送他去。”曹旦道:“凌大夫说得是。”曹后道:“既如此,摆宴宫中,只说我有足疾未愈,不便迎迓,待他进宫来便了。”凌敬见说,便到驿中禀萧后道:“国母本当出来迎接娘娘,因足疾未痊,着臣致意,乞鸾舆进城,入宫相会。”

  萧后上了驾辇,念当初炀帝时,许多扈从百官随驾,何等风光;今日人情冷淡,殊觉伤心惨目。不一时已到宫门,勇安公主代曹后出来迎接进宫。只见曹后凤冠龙髻,鹤佩衮裳,相貌堂堂,端庄凝重,毫无一些窈窕轻盈之态,四个宫奴扶着下阶,来接萧后进殿。曹后要请萧后上坐拜见,萧后那里肯,推让再三,只得以宾主之礼拜见了。礼毕,左右就请上席。萧后、曹后、勇安公主齐进龙安宫来,只见丰盛华筵,摆设停当。曹后即举杯对萧后说道:“草创茅茨,殊非鸾辇驻跸之地,暂尔屈驾,实为亵尊。”萧后答道:“流离琐尾之人,蒙上国题携,已属万幸,又蒙盛款,实为赧颜。”大家坐定,酒过三巡,曹后问萧后道:“东京与西京,那一处好?”萧后答道:“西京不过规模宏敞,无甚幽致;东京不但创造得宫室富丽,兼之西苑湖海山林,十六院幽房曲室,四时有无限佳景。”曹后道:“闻得赌歌题句,剪彩成花,想娘娘必多佳咏。”萧后道:“这是十六院夫人做来呈览,妾与先皇,不过评阅而已。”曹后道:“又闻清夜游,马上奏章;演杂剧,月阶试骑,真千古帝王未有如此畅快极乐。”韩俊娥在后代答道:“这夜因娘娘有兴,故垒爷选许多御马进苑,以作清夜游,通宵胜会。”曹后问萧后道:“他居何职?”萧后指道:“他叫韩俊娥,那个叫做雅娘,这两个原是承幸美人,那个叫罗罗,那个叫小喜儿,是从幼在我身边的。”曹后对韩俊娥问道:“你们当初共有几个美人?”韩俊娥答道:“朱贵儿、袁宝儿、薛冶儿、杳娘、妥娘、贱妾与雅娘,后又增吴绛仙、月宾。”曹后道:“杳娘是为拆字死的,朱、袁是骂贼殉难的了,那妥娘呢?”雅娘答道:“是宇文智及要逼他,他跳入池中而死。”曹后笑道:“那人与朱、袁与妥娘好不痴么,人生一世,草生一秋,何不也像你们两个,随着娘娘,落得快活,何苦枉自轻生?”萧后只道曹后也与己同调的,尚不介意。勇安公主问道:“还有个会舞剑的美人在那里?”韩俊娥答道:“就是薛冶儿,他同五位夫人与赵玉,先一日逃遁,不知去向。”曹后点头道:“这五六个女子,拥戴了一个小主儿,毕竟是个有见识的。”又问萧后道:“当初先帝在苑中,闻得虽与十六院夫人绸缎,毕竟夜夜要回宫的,这也可算夫妇之情甚笃。”萧后道:“一月之内,原有四五夜住在苑中。”曹后又问:“娘娘为了绫锦与皇爷惹气,逼先皇将吴绛仙贬入月观,袁宝儿贬入迷楼,此事可真么。”萧后肚里想道:“此是当年宫闱之事,如何得知这般详细;不如且说个谎。”便道:“妾御下甚宽,那有此事?”曹后笑道:“现有对证的在此,待妾唤他出来。便难讳言了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5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计龙飞

  隋唐演义--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计龙飞词曰:

  何事雄心自逞,无端囗里羁国。君臣瞥见泪交流,甚日放眉

  头。 幸遇佳人梦,感群英尽吐良谋。玉鞭骄马赠长游,三叠唱

  离愁。

  调寄“锦堂春”

  哲人虽有前知之术,能趋吉避凶,究竟莫逃乎数。当初郭璞与卜诩,皆精通易理。一日郭璞见诩叹道:“吾弗如也,但汝终不免兵厄!”卜瑚道:“吾年四十一,为卿相,当受祸耳;但子亦未见能令终。”郭璞道:“吾祸在江南,素营之未见免兆。”卜诩道:“子勿为公吏可免。”郭璞道:“吾不能免公吏,犹子不能免卿相也。”后卜诩为刘聪军将,败死晋阳;而郭璞亦以公吏,为三郭所杀。故知数之既定,不但古帝王不能免,即精于易者,亦难免耳。

  如今再说夏王窦建德,来到乐寿。曹后接入宫中,拜见了,便道:“陛下军旅劳神,喜逆臣已诛,名分已正,从此声名高于唐、魏多矣。但隋皇泰主,尚在东都,未知陛下可曾遣臣奉表去奏闻否?”夏王道:“孤已差杨世雄赍表去了。宫中彩币绫锦,宫娥彩女,均作四分,以二分赐与功臣将士,以二分酬唐、魏两家同谋灭贼之功。孤但存其国宝珍器图籍而已。”曹后道:“陛下处分甚当,还有一个活宝在此,未知陛下贮之何地?”夏王道:“御妻勿认孤为化及之流。孤自起兵以来,东征西讨,宇宙至广,未有一隅可为止足之地,何暇计及欢乐之事?孤所以带萧后来者,恐留在中原,又为他人所辱,故与女儿同来,自有所在安放他去。”曹后道:“妾非妒妇,上不过为国家计耳;若如此,则是宗庙之福也。”

  过了一宵,夏王即差凌敬送萧后等,到突厥义成公主国中去。萧后原是好动不好静的人,宵来受了曹后许多讥辱,已知他不能容物,今听见要送到义成公主那边去,心中甚喜。想道:“倒是外国去混他几年好,强如在这里受别人的气。”催促凌敬起身,下了海船,一帆风直到突厥国中。凌敬遣人赍书币去报知义成公主。启民可汗因往贺高昌王囗伯雅寿,不在国中。义成公主即命王义发驼马去接萧后;又差文臣去请凌敬,到驿馆中款待。

  萧后在舟中,见王义下船来叩见,正是他乡遇故知,不觉满眼流泪,问道:“王义,你为何在此?”王义道:“臣是外国人,受先帝深恩,何忍再事新主?故护持赵王同沙夫人在此。先帝不听臣谏,把一座江山轻轻的弄掷。今娘娘到这里来,原是至亲骨肉,尽可安身过日。公主差臣来接娘娘,快到宫中去相见。”萧后起岸,上了一匹绝好的逍遥骏马,来到宫中。义成公主同沙夫人出来,接了进去。行过礼,大家抱头大哭。萧后对沙夫人道:“你们却一窝儿的到了这里,止丢了我受尽苦恼!”沙夫人道:“妾等又闻娘娘仍旧正位昭阳,还指望计除逆贼,异日来宣召我们,复归故土;不想又有变中之变。”

  正议时,只见薛冶儿与姜亭亭出来朝见。萧后问沙夫人道:“还有几位夫人,想多在这里?”薛冶儿答道:“那同出来的狄、秦、李、夏四位夫人,已削发空门,作比丘尼矣!”萧后见说,长叹了一声,又对沙夫人道:“夫人既在这里,赵王怎么不见?”沙夫人道:“他刚才同孩子们打围去了。”萧后道:“我倒时常想念他。”沙夫人道:“少刻回来,见了母后,是必分外欢喜。”一回儿摆上宴来,止不过山禽野兽,鹿脯驼珍。其时王义已为彼国侍郎,姜亭亭已封夫人,薛冶儿做了赵王保母,大家坐定,各诉衷肠。

  日色已暮,只见小内侍进来报道:“小王爷回来了。”萧后两年不见赵王,今见长得一表人材,身躯高伟,打了许多野兽,喊进来道:“母亲,孩儿回来了。”望见里边摆了酒席,忙要退出去。沙夫人道:“你大母后在这里,快过来拜见。”赵王站定了脚,薛冶儿与姜亭亭忙下来对赵王说道:“此是你父皇的正宫萧娘娘,他是你的大母,自然该去拜见。”赵王见说,只得走上去,朝上两揖。萧后正开言说道:“儿两年不见,不觉这等长成了。”只见赵王两揖后,如飞往外就走。沙夫人道:“这该行大礼才是,怎么就走了去?”薛冶儿重新要去搀他转来。赵王道:“保母,你不知当年在隋宫中,他是我的嫡母,自然该行大礼。今闻他又归许氏,母出与庙绝,母子的恩情已断;况他又是失节之妇,连这两揖,在沙氏母亲面上不好违逆,算来已过分了。”说完,洒脱了薛保母的手,往外就走。萧后听见,不觉良心发现,放声大恸,回思炀帝旧时,何等恩情,后逢宇文化及,何等疼热。今日弄得东飘西荡,子不认母,节不成节,乐不成乐,自贻伊戚如此。越想越哭,越哭越想,好像华周杞梁之妻,要哭倒长城的一般。幸得义成公主与沙夫人等,百般劝慰。自此萧后倒息心住在义成公主处,按下不题。

  再说秦王回到长安,朝见唐主。唐主说三处兵锋利害。秦王道:“利害何足为惧?但刘武周与萧铣居于西北,王世充居于中央。臣竟欲差人致书,先结好世充,使不致瞻前顾后,然后进兵专攻刘、萧二处,无有不克之理。未知父皇以为是否?”唐主称善。即修书一封,着杨通、张千,到洛阳王世充处。二人领命即行。岂知王世充看了来书大怒,扯碎了书,将杨通斩于阶下,将张千割去两耳放回。张千抱头鼠窜,逃回长安,哭诉唐主。唐主大怒。自欲题兵去剿世充。秦王道:“不必父皇动怒,臣儿自有调度在此:差李靖为行军大元帅,领兵十万去扼住刘武周。臣儿领一旅之师,誓必扫灭世充,回来见驾。”唐主大喜,即命秦王领兵十万,前往洛阳进发。时秦王每一出师,西府宾僚如杜如晦、袁天罡、李淳风、侯君集、姚思廉、皇甫无逸等,秦王平昔以师礼事之,故凡出兵,无不从侍帷幄,筹漠谋画。秦王命殷开山为先锋,史岳、王常为左右护卫,刘弘基为中军正使,段志玄。白显道为左右护卫。自领一军居后。长孙无忌、马三保等保卫船骑。水陆并进,来到洛阳。王世充探知,亦领军于睢水,列阵相迎。秦王屯兵于睢水之北,两军相接,当不起唐家兵精将勇,杀得世充大败进城,坚闭不出。

  次日唐营排宴,犒赏三军已毕。秦王乘着酒兴,问土人:“此地何处好景,可以游玩?”土人答道:“城北十里外,有一北邙山,周围百里,古帝王之陵,忠臣烈士之墓,如星罗棋布,其中珍禽怪兽,苍松古柏,无限佳景。”秦王见说,喜道:‘吾正欲到彼处射猎。”李淳风道:‘咂晨起演先天一数,殿下该有百日之灾,不可开弓走马玩景;况面带青色,还是不走的是。”秦王道:“吾日夕驰骋于弓马之间,觉得气爽神怡,有何利害?”即同马三保软甲轻衣,雕弓利箭,十余骑径往北邙山来。

  到了山内,秦王四顾了一回,喟然长叹道:“吾想前代之君,坐镇中华,拥百万之师,有多少英雄豪气,今止得几个石人石马相随。况荆棘丛生,狐兔为侣,宁不可叹。日后唐家天子,亦如此而已。”正嗟叹间,忽见西北上,赶出一只白鹿,冲面而来。秦王扣满弓,一箭射去,正中鹿背。那鹿带箭望西而走,秦王纵马追之,紧赶数里,转过山坡,其鹿杳然不见。秦王四下追寻,不觉骤至一处,坦然平川旷野,但见旌旗耀日,戈戟森罗,一座新城门,匾上“金墉城”三字,日光耀目。秦王道:“此非李密所居之城乎?”马三保道:“正是,殿下可急回,若彼知之,便难脱身。”不题防守城军卒看见,忙去报知魏主,李密道:“此必是李世民诱敌之计,不可追之。”程知节踊跃向前道:“主公,此时不擒,更待何时?”说了,手题大斧,跨青鬃马,如飞出城。秦叔宝恐知节有失,随即赶来。

  时秦王正欲回骑,只见一人飞马来追,大叫道:“李世民体走!”秦王横枪立马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知节道:“我便是程咬金,特来捉你。”秦王笑道:“谅你这贼夫,何足为惧?”知节举起双斧,直取秦王。秦王挺枪来迎。斗了三十余合,因马三保被秦叔宝接住,秦王只得败走,三保也抵敌不住,亦自逃去。知节追赶秦王,看看较近;秦王搭上箭,曳满弓,飕的一声,正射中知节盔缨。秦王见射不中,心中甚慌,纵马加鞭复走,恰值面前一座古庙,牌书“老君堂”三字。秦王心下想道:“既有此庙,何不进去躲过片时?”忙进庙门,把门关了,取一条大石条来顶撞了,把马拴在庙廊下。向着老君神像,也不及细祷,作一揖道:“神圣在上,若能救吾李世民脱得此难,当重修庙宇,再塑金身。”祝告了,即往神座内躲避。那老君原是灵感的,故受一方香火。今见一个真命之主,紫微有难,岂不显圣?便刮起一阵旋风,把秦王行来的马蹄踪迹,都灭没了。又把蜘蛛絮尘,同定庙门。

  程知节追赶秦王,到三岔路口,倏忽不见,四下一望,只见前面一个大树深林,丛丛茂密,便纵马加鞭,赶进林中。上了山岗,见山背后一座古庙。知节慌忙来至庙前,把门乱推,却推不开;蜘蛛网面,四下里尘灰飞絮,像久无人进来的。只得兜转马头,复上山岗。向庙中细看,吃了一惊。只见屋脊中间,一条大黄蟒蛇,盘踞其上。知节看了想道:“吾间得人说,汉刘邦斩了芒砀山的大蟒蛇,后来做了皇帝,我也是一个汉子,难道除不得此孽畜!”忙下岗,到庙前下了坐骑,将一块大石,撞开了庙门,往屋脊上看,却又不见。想道:“孽畜必游进殿内去了。”走到殿前,只见一马系在柱上。知节道:“原来李世民躲在这里!”又看梁柱上的蟒蛇,踪迹全无,瞥见神柜上帘幕摇动,恍如蛇尾现出在外。

  原来秦王见有人进殿细看,如飞在柜里轻轻拔出剑来。时叔宝亦追赶进殿,见知节把神幕揭起,喝道:“贼子,却躲在这里!”举起巨斧,照着秦王头上砍来。秦叔宝忽见五爪金龙现出来,抓住巨斧。叔宝知是真命之主,如飞抢上前,把双锏架住巨斧道:“兄弟,你好莽撞,岂不知唐与魏原是同姓,曾有书礼往来?今若把一死的见驾,是无功而反有罪矣!”知节道:“大哥,你不知吾刚才见他,是一条黄蟒蛇精,今不杀他,他会遁去。”秦叔宝微笑了一笑,轻轻扶秦王出了神柜,叫手下宽松剪了,扶出庙门。从人牵了秦王的马,程知节、秦叔宝各上了马押后,一行人带进金墉城来。那些市井小民,不知好歹,口中啧啧赞道:“好一个汉子,生得秀眼浓眉,方面大耳,不知犯着何事,被两位将军解进城来。”有几个跟进城的百姓,便道:“你们不要小觑他,这是一位唐家的太子,因偶然在这里过,被我两位将军获住。”众百姓道:“怪道相貌迥出寻常,原来是金技玉叶,可惜,可惜!”秦叔宝在马上听得,却要放脱他,因众耳众目,又不便行,只得解至府门。

  魏公令群刀手拿秦王至阶前,责之道:“你这个猾贼,却自来送死。汝父镇守长安,坐承大统。吾居墉城,管理万民。前已明取河南,今又想暗袭金墉,是何道理?”秦王道:“叔父暂息虎威,侄有言禀上。因洛阳王世充,杀我使臣,故侄领兵征讨,败其三军。世充坚闭不出,是以退兵千秋岭下。偶团承醉捕猎,来金墉探望叔父,不意叔父反致见疑。”魏公怒道:“你这个猾贼,吾与汝何亲,假称吾叔父!汝本恃勇轻敌而来,探吾虚实,于中取事,却以甜言哄我。”喝令武士,推出斩之。魏征道:“主公若斩世民,非安社稷之计,金墉速于受祸矣。”密问:“何故?”魏征道:“此人东征西荡,争入长安,与其父坐承大统,兵精粮足,手下猛将如云,谋臣如雨。彼若知我主杀其爱子,必起倾国之兵,前来复仇,忿死相拼,有何了日?”李密道:“如此说,难道竞放了他去?”魏征道:“莫若将他监禁在此,使李渊知之,若有降书朝贡之物,放他回还,如若不从,使其子执质在此,终身不敢来侵犯,岂不是好?”魏公道:“此论甚通。”即令狱卒带入南牢。时唐主在长安,因马三保来报知此信,自要亲题人马来讨李密,以救秦王。因刘文静与李密有郎雾之亲,劝唐主修书具礼,来见李密。不意李密绝不认亲,反要把刘文静斩首,幸亏徐世勣劝免,也送入南牢去了。可怜:

  青龙白虎同囚室,难免英雄相对泣。

  时魏公发放已完,忽见流星马报到,奏说:“开州凯公校尉,杀了刺史博钞,夺其印缓。会合参军徐云,结连宁陵刺史顾守雍造反。大起人马,犯我境界。说诱满洲刺史何定,献了城池。二郡人马,与凯公攻打惬师、孟津地方,诸郡百姓无守,甚是紧急。”魏公闻报大惊道:“僵师乃吾咽喉之地,屯粮之所;倘有亡失,魏之大患。孤当自率大军讨之。”即命程知节为先锋,单雄信、王伯当为左右护卫,罗士信、王当仁趱运粮草,留徐世勣、魏征、秦琼,总护国事。亲自领兵,往开州进发。

  却说秦王与刘文静,监锁南牢,虽亏秦叔宝时常馈送,不致受苦。更喜那狱官姓徐名立本,字义扶,妻亡,止携一女,名唤惠英,年已二九,尚未适人。那个徐义扶,虽是小官,却是见识高广,眼力颇精。他道刑名过犯,冤抑者多,所以不嫌前程渺小,志愿力行善事,利物济人。秦王初发监禁之日,那夜女儿惠英,梦见一条黄龙,盘踞国室之内。惠英惊骇,走去偷觑,只见那龙飞来,缠绕其身,遂尔惊醒。述与义扶知道。义扶晓得秦王是个真命之主,遂要放他两人还乡,急切间未得其便。惟每日三餐,请秦王与文静到里边精室中去款待。两人甚感他恩德。

  一日,秦叔宝与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饮。说起秦王之事,叔宝大笑起来。徐、魏两人问道:“秦兄有何好笑?”叔宝道:“吾想我们程兄弟,真是个蠢才。”懋功道:“那见他蠢处?”叔宝道:“当日在老君堂,要举斧杀死秦王之时,忽现出五爪金龙,向斧抓住,因此弟见了,忙把双锏架住,不好私放他,只得解将进京。程兄弟竟认秦王是黄蟒蛇精,必要除他,岂不是可笑?”玄成道:“吾见秦王,龙姿凤眼,真命世之主。前日主公要杀他,所以力劝监禁南牢。将来数尽归后,必至玉石俱焚,如何是好?”懋功道:“吾们这几个心腹兄弟,如今趁他被难之时,先结识他,日后相逢,也好做一番事业。”叔宝不好说昔日有恩于唐主,今又救了秦王之命,只得点头道:“徐大哥说得是。”玄成道:“据我之见,还该趁主公未归,大家携一尊到那里去,与秦王、文静叙一叙,也见我们这几个不是盲目之人。未知二兄以为何如?”叔宝应声道:“魏兄说得极是,弟正有此心。明日二兄早来同去。”

  过了一宵,秦叔宝家中整治二席酒,悄悄叫人抬进南牢。比及玄成、懋功来时,日已晌午了。三人俱换了便服,大家跟了一个小厮,各坐小轿,来到南牢门首。先是小厮去报知,狱官徐立本如飞开门,接了进去。魏玄成三人叫小厮打发轿人回去,义扶引到四室与秦王、文静相见了。秦王、文静各各拜谢深恩。懋功道:“非弟辈俱属蒙瞽,不识殿下英明,有屈囹圄;这也是殿下与刘兄,数该有这几日灾厄。今因主公题师时凯公去了,因此我们进来一候,冀聆教益。”魏玄成道:“只是此地怎好坐?”秦叔宝道:“酒席已摆设在里边。”刘文静对徐懋功道:“狱官徐立本,虽官卑职小,却非寻常之人。承他朝暮殷勤奉侍,实出意外;况他才智识见,另有一种与人不同处。”一头说,众人已到里边,却是三间精室,满壁图书,尽是格言善行。三人请秦王上坐,刘文静次之,玄成、叔宝、懋功各各坐了。秦王道:“承三位先生盛意,世民有何德能,敢劳如此青盼。那狱官徐义扶,虽居击析之职,定不久于人下者。承他日夕周旋,愚意欲借花献佛,邀来一坐,未知三位先生肯屑与他同坐否?”徐世勣道:“他原是隋朝科甲出身,当日主公原教他为司马,不知甚意,自愿居刑曹监守。”魏征道:“吾也闻他是个乐善好道有意思的人,这样世界的官儿论甚大小,快请出来。”小厮请了徐立本出来,谦让了一回,只得于末席坐下。

  酒过三巡,只见徐家一小僮进来,向家主禀道:“有懿旨在外。”徐立本如飞起身出去。玄成等众人尽加惊异,俱在那里揣度。只见徐立本走来坐定,魏玄成忙问道:“宫中怎有甚懿旨到这里来?”徐义扶笑道:“不敢隐瞒,正官王娘娘实与小女有缘,晓得小女颇识几字,素知音律,幸得禁林清赏,故此常差内侍接进宫去陪侍。前因分娩太子,进去问候,是今日弥月,叫他进去,不知还有甚事。”徐懋功道:“令媛想是有才貌的了,今年多少贵庚?”徐义扶道:“小女名唤惠英,年一十九岁了。”徐懋功见秦叔宝、魏玄成与秦王说起袭取河南一段,也就住口,不与义扶讲。大家诉说战阵功业之事。

  正说得热闹,只见一个小厮,向魏玄成禀道:“走役来报王爷差人赍赦诏快到了。”玄成向叔宝、懋功道:“二兄陪殿下宽饮一杯,弟去了就来。”说了起身而去。文静与懋功是旧交,秦王与叔宝彼此有恩心交,四人更说得投机。忽小厮报道:“魏老爷来了。”大家起身。懋功道:“想必主公威降了凯公,复平土地,故有赦诏,为何吾兄反有忧色?”玄成就在抽中,取出诏书来道:“请二兄看便知。”前面不过凯公肉袒投降,后又喜生太子,故降赦文,除人命强盗重情外,不放南牢李世民、刘文静二人,其余成赦除之。懋功与叔宝读了一遍,双眉频蹙,默然不语。只听见外边人声嘈杂。魏玄成问道:“为何喧闹?”徐义扶道:“想必宫侍送小女回来。”又见那小厮出来,请义扶进去。徐懋功道:“前日秦大哥要打帐在赦内邀恩,吾度量必不能够,为什么呢?昔日魏公待人,还有情义,近日所为,一味矜骄,恃才自用。目下赦内若肯赦二公,则前日先认了亲,不至如此相待。”叔宝道:‘除此之外,却怎么商量?”秦王听见他们计议,不好意思,只得说道:“承三位先生高谊,或者吾两人灾星未退,且耐心再住在此几时,亦无不可。只是有费三位先生照拂周旋。”魏玄成道:‘否有个道理在此。”

  正要说时,只见徐义扶走将出来,便缩住了口。刘文静对众人道:“义扶兄已属心交,众兄有话不妨直说。”魏玄成对刘文静道:“刘兄来看赦书上,那一条不赦南牢的‘不’字,只消添上一竖一画,改为‘本’字,主公归来,料必无疑。就有他事,这血海干系,总是我三人担待了。”秦叔宝喜道:“这却甚妙,须要就烦魏兄大笔,方写得像他亲笔一般。”时众人站在一堆儿,也有说妙的,也有不开口的。徐义扶道:“卑职倒有一计在此,不知三位大人可容卑职略参末议否?”徐懋功道:“兄有良策,快些说出来。”义扶道:“以不改本,恐文义念去,有些勉强;况主公非昏暗庸愚囗眼糊涂之主,看他另写一行,下笔之时,何等慎重,今若改了本字,主公回家,必然看出,有许多不妙。莫若竟让卑职,把秦殿下与刘大夫放去。主公回来,三位大人尽推在卑职身上,虽尚可饰辞,犹难免守国防范之愆,然不至有大害了。若明改赦诏,不几视朝廷之敕书,如同儿戏乎?”众人都道:“此论不差。”魏玄成道:“义扶持论甚畅,但不知怎样个放法?”徐义扶道:“方才王娘娘宣小女进去,因太子弥月,欲草疏到主公处,奈因身子尚惮劳顿,故叫小女代为草就,要差人到孟津去。小女有心乘机奏过王娘娘,即讨此差与卑职,明日四鼓就要起身,岂不好是改敕的机会?现有懿旨,叫卑职到徐大人处拨差官兵守护狱四的,内票在此,表章是用黄绢封固的,小女藏在里边。”抽中取内票出来。徐懋功取来一看,只见上写道:“仰兵部掌印大堂徐,速拨吏卒二十名,去守南牢监禁,待狱官徐立本公干归,即使交卸,勿得有误施行。”玄成、叔宝大喜道:“这是唐主之福,该使殿下还朝,父子重逢,君臣会合。”徐义扶道:“只是要五匹有鞍辔的好马,方才济事。”魏玄成道:“连兄只须三骑,多此二骑何用?”徐义扶道:“小女与一个小价,亦少不得。”徐懋功道:“既如此,也该请令媛出来见了殿下,好少刻同行。”

  徐义扶忙进去,同女儿惠英出来。众人见时,乃是一个才要改妆不脂不粉的美秀女子。徐义扶道:“匆忙之际,总朝上三叩首就是。”众人皆要还礼,义扶再三不容,只得答以三揖。惠英如飞进去了。徐懋功道:“我前者会征化及,得二匹骏马,驯良之至,一匹赠与殿下,一匹赠与令媛惠英。”秦叔宝道:“殿下的追风马,我养好在厩下,并挑选二匹送来,后会有期,我们该大家别过罢!”徐懋功道:“诸公该作速收拾,同我发兵卫下来,就到我署中来是了。”魏、徐、秦又叮咛了一番。义扶送了三人出门,如飞进去,收拾了细软,把两套青衣小帽与秦王、文静换了。义扶又添些果菜,叫小厮扛了一坛酒,放在客座里。秦王问义扶道:“添酒增肴,是何缘故?”刘文静道:“我晓得这是义扶的作用,少刻便见。”

  正说间,听得啊一声响。义扶如飞叫小厮去开门看来,却是一个老队长同十来个小兵,到义扶面前叩见了。义扶对众人道:“里边禁门,刚才徐大老爷差人到来巡察,已封好在那里了。恰好我们两个舅子,要同到孟津单将军处公干,故有现成酒肴在此,天气寒冷,酒在坛里,你们吃了罢,只要收拾好了家伙。”说完了,徐惠英提了灯笼,秦王与文静负了奏章与报箱,小厮青奴挑了行李,叫一个士兵出来,关好了门进去了。徐义扶等五人,忙忙走的不多几步,只见秦叔宝家小厮迎上前来,说道:“家老爷坐在堂中,候徐爷去会。”义扶等走进叔宝署中,只见院子里系着五匹马。秦叔宝忙出来接见了,对秦王道:“我晓得殿下归心甚急,此刻也不敢尽情了。”将手指着院子里的马道:“这两匹马,是才间徐大哥叫人牵来的;这匹金串银镶的,赠与殿下,那匹绣串雕鞍的,赠与惠英小姐。殿下的马,文静兄坐去。那二匹是我赠与义扶及管家的,多是驯良善走的脚力。”又在袖中取出书札来,对文静道:“此三件烦兄带去,一道表章是叩谢唐王的。两封书启,候李药师与柴嗣昌两兄的。代弟一一致意。”文静如飞打开包裹藏好。叔宝叫小厮快牵自己的坐骑来,要送秦王出城。秦王上住道:“承将军等许多情义,我李世民镂之心版,再不敢劳尊驾送出城,恐惹嫌疑。”叔宝洒泪道:“士为知己死,大丈夫若虑嫌疑,何事可为?”即便先上了马,众人也只得上了马,急赶出城,又叮咛了一番,然后举手相别。这叫做:

  惺惺自古惜惺惺,说与庸愚总不解。

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35:15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宁夫人惑计走他乡

  隋唐演义--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宁夫人惑计走他乡词曰:

  深锁的窗,遍青山,愁肠满目。甚来由,风风雨雨,乱人心曲。

  说到情中心无主,行看江上春生谷。正空梁断影泛牙樯,成何局?

  画虎处,人觳觫。笑鹰扬,螳臂促。怎与人无竞,高飞黄鹄。

  眼底羊肠逢九坂,天边鳄浪愁千斛。甚张罗?叫得子规来,人生

  足。

  调寄“满江红”

  流光易过,天地间的事业,那有做得完的日子?游子有方,父母爱子之心,总有思不了的念头。功名到易处之地,正是富贵逼人来,取之如拾芥。若是到难处之地,事齐事楚,流离颠沛,急切间总难收煞。却说秦王与刘文静、徐义扶、女儿惠英,四五骑马,离脱了金墉城,与秦叔宝别了,连夜趱行。秦王在路上,念叔宝的为人,因对刘文静道:“叔宝恩情备至,何等周匝。所云:‘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。’此之谓也。怎得他早归于我,以慰衷怀?”刘文静道:“叔宝也巴不能要归唐,无奈魏势方炽,二则几个弟兄,多是从瓦岗寨起手,干这番事业。三则单雄信是义盟之首,誓同生死,安忍轻抛。如今彼三人,皆有他意者,因前日翟让一诛,故众人咸起离心耳,散则犹未也。”秦王见说,不胜浩叹道:“若然,则叔宝终不能为我用矣!”徐义扶道:“殿下不必挂念,臣有一计,可使叔宝弃魏归唐。”秦王忙问道:“足下有何良策?”徐义扶道:“叔宝虽是个武弁,然天性至孝。其母太夫人,年逼桑榆,与媳张氏,俱安顿瓦岗。”秦王道:“魏家将帅俱集金墉,难道各将家眷尚在山寨里?”徐义扶道:“金墉止有魏公家眷,余皆在寨中。一个叫尤俊达,一个叫连巨真,二将管摄在那里。莫若将秦母先赚来归唐,好好供奉着,叔宝一知信息,必为徐庶之奔曹矣。”秦王道:“好便好,作何计赚来?”徐义扶道:“臣当年曾仕幽州,知总管罗艺,与秦叔宝中表之亲,极相亲爱。今年恰值秦母七十寿诞,莫若假设是罗夫人,因往泰安州进香,路经此地,接秦母到舟中去相会,一叙阔踪。秦母见说,定必欣然就道。若离了山寨,何愁他不到长安?”刘文静道:“要做,事不宜迟,回去就行。”

  三人正说得入港,赶到了千秋岭来。只见后面小厮青奴,在马上喊道:“姑娘的靴子掉去了一只了!”秦王听见,如飞兜转马头,只见徐惠姨一只窄窄金莲,早已露出。徐惠英虽是个倜傥女子,此时不觉面红耳赤。徐义扶道:“既掉了一只,何不连那只也除了去?”只见秦王把马加鞭耸上一辔头,向旧路寻去。未及片时,秦王提着一只靴子,向徐惠英笑道:“这不是卿的靴子?”徐惠英如飞下马来向秦王接了,穿札停当,然后上马。自此一路上,秦王与惠英虽不能雨觅云踪,然侍奉宵征,早已两情缱绻,魂消默会矣。一行人晓行夜宿,不觉早到了霸陵川。秦王对刘文静道:“孤偶然出猎闲游,不意遭此大难,若非惠英、义扶与秦、魏。徐三位同心救援,几乎老死囹圄。”刘文静道:“这也是殿下与臣数该有这百日之灾,幸遇义扶,朝夕周全。令媛弃恩施计,殿下不特得一明哲之士,兼得一闺中良佐,岂非祸兮福所倚乎?”

  正说时,只见尘头起处,望见一队人马前来,乃是大唐旗号。秦王道:“难道父皇就知孤归国,预差人来迎接?”话未说完,只见袁天罡、李淳风、李靖三骑马早已飞到面前,口称:“殿下,臣等齐来接驾。”秦王道:“孤当初不听先生们之谏,致有此难,将来后车之戒,孤当谨之。”那时西府宾僚陆续来到,大家拥入潼关。秦王对徐义扶道:“贤卿与令媛,乞暂停驿馆,待孤见过父皇,然后备车驾来接令媛,方成体统。”义扶点首,忙进驿馆中安歇。秦王同众公卿进朝,见了唐帝,到宫中拜见了窦太后,骨肉相叙,如同再生,不觉涕泗横流。秦王细把被难前情,一一奏明。唐帝道:“秦叔宝、徐懋功、魏玄成这三位恩人,目下虽不能归唐,朕当镂之心版,儿亦当佩带书绅。至于义士徐立本与其女惠英,该速给二品冠带,并其小女凤冠霞佩,速宣来见朕。”秦王吩咐左右,在西府内点宫女四名,整顿香车,迎请徐惠英与其父义扶进朝。唐帝见了,甚加优礼,用义扶为上大夫之职,其女徐惠英,赐名徐惠妃,加一品夫人,与秦王为妃,参赞西府军机事务。

  秦王又将叔宝寄来的谢表呈上。唐帝看了说道:“叔宝先年与朕陌路相逢,全家亏他救护。今吾儿又赖他保全性命,父子受恩,未知何日得他来少报万一?”秦王道:“不必父皇留念,儿自有良策,使他即日归唐。”说了,大家谢恩出朝。未及数日,秦王即差李靖、徐义扶带领雄兵二千并宫娥数名,拥护徐惠妃夫人,前往瓦岗,计赚秦母出寨。今且按下慢题。

  再说魏公李密,在僵师收降了凯公,大获全胜,颁赦军民。正该班师回来,复不自谅,徇行河北部,被夏王窦建德首将王综,拒战于甘泉山下。被王综以流矢射中李密左臂,大败丧气。又接徐世日报,说狱官徐立本,私放秦王、刘文静归国,自谋宫中差使,不知去向。魏公看报大怒,连夜赶回金墉。魏征、徐世勃、秦琼接见。魏公将三人大肆唾骂,道他们不行党察,通同徇私,受贿卖放,藐视纪纲。将三人即欲斩首。亏得祖君彦、贾润甫等再三告免,权禁南牢,将来以功赎之。

  再说秦母与媳张氏孙怀玉,住在瓦岗。虽叔宝时常差人来询候,然秦母年将七十,反比不得在齐州城外,为子者朝夕定省,依依膝下,寻欢快活。奈儿子功名事大,只好付之浩叹而已。一日,只见一个小厮,进来报道:“幽州罗老将军,差人到寨,专候秦夫人起居,要面见的。”秦母见说,对媳张氏道:“罗姑爷处,还是我六十岁时差人来拜寿,后数年以来,音信悬隔,今什么又差人来,莫非又念及我七十岁的生辰么?”张氏夫人道:“是与不是,还该出去见他,就知分晓。”秦母只得同着怀玉,到堂中来见。两个差官,齐跪下去说道:“差官尉迟南、尉迟北,叩见太夫人。先有家太太私礼一副,奉上的寿仪,俟太夫人到舟中去,家太太面致。”秦母连忙叫怀玉,拖了两个差官起来。随后又是四个女使,齐整打扮,上前叩头。那差官说道:“这是罗太太差来,迎请太夫人的。”秦母道:“小儿秦琼,在金墉干功,不在寨中,怎好有劳台从枉顾?请尊官外厢坐。怀玉,你去烦连伯伯来奉陪。”怀玉应声去了。

  秦母同四位女使,到里边来,见了张氏夫人,叫手下把罗夫人私礼抬了进来,多是奇珍异玩,足值二三千金。寨中这些兵卒,多是强盗出身,何曾看见如此礼物,见了个个目呆口咂。连尤俊达与连巨真,亦啧啧称羡道:“不是罗家帅府里,也办不出这副礼来。私礼如此,不知寿仪还怎样个盛哩?”那四个女使,见过了张氏夫人的礼,又致意道:“家太太多拜上,因进香经过,要请太太夫人与少爷,同到舟中去一会,方见故旧不遗,叫妾们多多致意。”张氏夫人忙叫手下安排酒筵,款待来使。婆媳两个,私相计议。秦母道:“若说推却儿子不在,礼多不收,也不去会罗姑太太,这门亲就要断了。若说去,琼儿又在金墉,急切间不能去报知。”其时恰好程知节的母亲,也在房中,插口道:“这样好亲戚,我们巴不能个扳图一个来往,他们却几千里路,备着厚礼来相认,却有许多疑虑?”张氏夫人道:“当年怀玉父亲,犯事到幽州,亏得在姑爷手下认亲,解救回来。那十年前婆婆正六十寿诞,我记得姑太太,曾差两员银带前程的官儿,前来上寿。如此亲谊,可谓不薄矣。今若遽尔回他,只道是我们薄情,不知大体的了。”秦母道:“便是事出两难。”程母道:“据我见识,既是老亲,你们婆媳两个,还该同了孙儿去会一会。人生在世,千里相逢,原不是容易得的事,难道你还有七十岁活么?你们若不放胆,我只算你的老伴,去奉陪走走何如?”秦母见他们议论,已有五六分肯去相会的意思了。及见连巨真进来说道:“那两个姓尉迟的差官,多是十年前在历城县来拜过寿的,说起来我还有些认得,怎么伯母就不认得了?”秦母道:“当时堂中挤着许多人,我那里就认得清?既是恁说,今日天色已晚,留他们在寨中歇了,明早一同起身去就是,少不得连伯伯也要烦你护送去的。”连巨真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

  过了一宿,明早大家用过了朝餐,秦母、程母、张氏夫人,多是凤冠补服。跟了五六个丫鬟媳妇,连他们四个女使,共是十二三肩山轿。秦怀玉金冠扎额,红锦绣袍,腰悬宝剑,骑了一匹银鬃马。连巨真也换了大服,跨上马,带领了三四十个兵卒,护送下山。一行人走了十来里,头里先有人去报知。只听得三声大炮,金鼓齐鸣,远望河下,泊着坐船两只,小船不计其数。秦母众人到了船旁,只见舱内四五个宫奴,拥出一个少年宫妆的美妇人出来。你道是谁?就是徐惠英假装的。秦母与众人停住了轿,便道:“这不是罗老太太,又是谁?”那差来的女使答道:“这是家老爷的二夫人。”秦母见说,也不便再问。大家逊进官舱,舱口一将白显道,抢将出来观看,被秦怀玉双眉朝竖,牙眦迸裂,大喝一声。白显道一惊,自进舱里去了。李靖在船楼上望见,骇问来人道:“此非叔宝之儿乎?”来人道:“正是。”李靖道:“年纪不大,英气足以惊人,真虎子也。”快叫人请过船来。

  秦母等进舱,一个女使对着禀明道:“这个是秦太太,那个是程太太,这是秦夫人张氏。”徐惠妃一一拜见过,便向秦母道:“家老太太尚在前船,嘱妾先以小舟奉迎。承太太夫人们不弃降临,足见亲谊。”吩咐打发了轿马兵卒回去,后日来接。秦母道:“琼儿公干金墉,多蒙太太颁赐厚仪,致承尊从枉顾,实为惶恐。”舟中酒席已摆设停当,即便敬酒安席。李靖请过秦怀玉来,与徐义扶相见了。李靖与秦怀玉说起他父亲前日寄书札来,取出来与怀玉看了。怀玉方知他是李药师,父执相逢,不胜起敬。忽听见又是三声大炮,点鼓开船。秦母在那边舟中,不见了怀玉,放心不下,忙叫人请了过来,坐在身旁。船头上鼓乐齐鸣,一帆风挂起,齐齐整队而行。连巨真见这许多光景,也觉心上疑惑,亏得夜间宿在徐义扶舟中,义扶向他备细说明,连巨真心中虽放宽了些,但嫌身心两地,只好付之无可如何。

  徐惠妃那夜见秦夫人们,多是端庄朴实的人,已在舟中,料难插翅飞去,只得将直情备细说与张氏夫人知道。张氏夫人,忙去述与婆婆得知。秦母止晓得先前植树岗秦琼救了李渊之事,后边南牢设计放走李世民一段,全然不知,亏得徐惠妃将前事一一题明:“因秦殿下念念不忘令郎将军之德,故此叫妾与父亲陛见后即定计来请太夫人。”此时秦母与张氏夫人晓得相对说话的,不是罗二夫人,乃是秦王一位妃子,重新又见起礼来,幸喜程母因多用了几杯酒,瞌睡在桌上。秦母道:“小儿愚劣,有辱殿下垂青。但是那里知我家与罗总管是中表之亲?”徐惠妃道:“家父先朝曾任幽州别驾数年,罗帅府衙门中事并走差之人,无不熟识。”秦母道:“怪道尉迟南兄弟,扮得这般厮像。只是如今魏邦事势未衰,吾家儿子急切间怎能个就得归唐?夫人先须差人送一个信去方好。”徐惠妃道:“这个自然。但程太太跟前,万万不可说明。”

  秦母众人在舟中住了两天,那日早起,只听得前哨报道:“头里有贼船三四十只,相近前来。”秦怀玉正睡在那边船楼上,听见,如飞披衣起来窥探。只见李靖在舱中,唤一将进来,那将是前日扮尉迟北的。李靖在案上取一面令旗,付与中军官,递将下来。那将跪下接着,李靖坐在上面吩咐道:“前哨报有贼船相近,你领兵去看来,不可杀害,好歹捆来见我。”那将应声去了。不一时,只闻得大炮震天,呐喊之声不绝。小船上兵卒,个个弓上弦刀出鞘,把甲胄收束停当。未及两个时辰,鸣金三响,早见那员武将跪下道:“禀元帅爷缴令,贼船已获,头目现捆绑在船,囗候元帅爷的旨定夺。”李靖收了令箭,便问道:“贼船是何旗号?”那将答道:“打着是魏家旗号。”李靖双眉一蹙道:“既是魏家的人,解进来。”那将应声而去。其时大小船,俱停住不行。船头上众将,排列刀斧手、捆绑手,明晃晃执着站立,好不威武。只见战船里,拖出一个长大汉子来。连巨真在后边船上望见,吃了一惊道:“这是我家贾润甫,为什么撞在这里,却被他们拿住?”忙要去报知秦怀玉,无奈船挤人多,急切间难到那边船上去。徐义扶又不见了,只得趴在船舷上,听他们发落。

  只听见李靖问道:“你是那一处人,叫甚名字?”贾润甫答道:“我是魏邦人,叫做贾和。”李靖道:“既是魏邦人,岂不见我大唐旗号出师在此,擅敢闯入队来!我且问你:你奉李密使令,差往那里去,今从何处来?”贾润甫道:“实因王世充去秋曾向我处借粮二万斛,不意我处今秋歉收,魏公着我去索取。”李靖道:“王世充残忍褊隘之人,刻刻在那里觊觎非望,以收渔人之利。你家李密,却去济应他的粮草,何异虞之假道于晋,因以自敝乎?可知李密真一庸碌之夫矣!”贾润甫道:“天下扰攘,未知鹿死谁手,明公何出此言?”李靖拍案喝道:“李密手下多是一班愚庸之夫,所以前日秦王被囚于南牢,文静因辱于殿陛。我正要来问罪,你却撞来乱我军律。左右的与我拿去斩讫报来!”众军校吆喝一声,把贾润甫拥绑出来。连巨真唬得魂飞魄散,如飞要去寻秦怀玉。何知秦怀玉被徐义扶说明,反不着忙。只见中军官又叫刽子手推贾润甫转来。李靖起身亲解其缚,喝左右取冠带过来,替贾爷穿好上前相见。贾润甫拜谢道:“不才偶犯元帅虎威,重蒙格外宽宥,是见海涵。”李靖道:“适才不过试君之器量耳,弟辈仰体秦王求贤之心,何敢妄戮一人。且叫足下相会几个朋友。”

  话未说完,只见徐义扶、连巨真、秦怀玉,多走到面前。贾润甫大骇,对徐义扶道:“你是放走了秦王与刘文静,该在这里的了。”对连巨真、秦怀玉道:“你们是住在瓦岗,为何却在此处?”徐义扶把始末备细说了一遍。贾润南对徐义扶道:“你却同了秦王高飞远举来了。累及徐军师、秦大哥、魏记室,坐禁南牢。”秦怀玉听见说他父亲囚禁南牢,放声大哭,忙问李靖说道:“乞老伯借二千兵与小侄,待小侄打进金墉,救取父亲。”秦母在此船,闻知这个消息,亦差人来盘问。贾润甫道:“既是秦伯母在此,何不请过船来相见,听我说完,省得停回重新再说。”李靖便向怀玉道:“正是,贤侄去请令祖母过来,听贾兄说完。”不一时秦母走过船来,众人一一拜见了。秦母向贾润甫道:“小儿为何事逮罪南牢?”贾润甫道:“魏公降服凯公回来,闻报徐兄放去了秦王、刘文静,又迁怒于秦大哥、魏玄成、徐懋功,将他三人监禁南牢。我与罗士信再三苦谏不从,即差我往王世充处讨粮。因去秋王世充差官来要借粮四万斛。彼时我听见,如飞向魏公力止,极言不可借。世充乏食,天绝之也,何反与之?况我家虽有预备,积储几仓,亦当未雨绸缨,要防自己饥懂。况军因粮足,今著借与彼,是著寇兵以资盗粮也,智者恐不为此。无如魏公总不肯听,竟许其请,开仓斛付二万斛。那开仓之日,适值甲申日,有犯甲不开仓之禁忌。嗣后巩洛各仓,仓官呈报鼠虫作耗,背生两翼,遍体鱼鳞,缘壁飞走,蜂拥而出,仓中之粟,十食八九。魏公拜程知节为征猫都尉,下令国中每一户纳猫一只,赴仓交纳,无猫罚米十石。究竟鼠多于猫,未能扑灭,猫与鼠不过同眠逐队而已,鼠患终不能息。魏公正在悔恨,近又萧铣缺饷,亦统兵来要借粮五万斜,如若不允,便要尽力厮拼。因此魏公着了急,将他三人在南牢赦出,即差了秦大哥与罗士信,领兵去征萧铣,徐懋功差往黎阳,魏玄成看守洛仓。目下又值禾稼湮没,秋收绝望,因此差我向王世充处,取偿前日之粟。如今伯母既是秦王命李元帅屈驾长安,定必胜似瓦岗,待我报与秦大哥晓得了,他毕竟也就来归唐。”又对连巨真道:“巨真兄,你还该回瓦岗去,众弟兄家眷尚多在寨,独剩一个尤员外在那里,倘有疏虞,是谁之咎?我因公干急迫,伯母请便。”即向众人告辞。李靖见贾润甫人才议论,大是可人,托徐义扶说他归唐。贾润甫道:“弟因愚劣,不能择主于始,今虽时势可知,还当善事于终。若以盛衰为去留,恐非吾辈所宜,后会有期。”即便别去。李靖深加叹服,连巨真因与秦叔宝义气深重,只得同到长安,看了下落,再回瓦岗。正是:

  满地霜华连自草,不易离人义气深。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| 注册(开放注册)

本版积分规则

手机访问本页请
扫描左边二维码
         本网站声明
本网站所有内容为网友上传,若存在版权问题或是相关责任请联系站长!
站长联系QQ:7123767   myubbs.com
         站长微信:7123767
请扫描右边二维码
www.myubbs.com

小黑屋|手机版|Archiver|大连医科大学论坛 ( 琼ICP备10001196号-2 )

GMT+8, 2024-3-29 23:06 , Processed in 0.485051 second(s), 23 queries .

Powered by 高考信息网 X3.3

© 2001-2013 大学排名

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